
淮河岸边初夏的五点半,天刚撕开道缝,刘新春的鞋已经踩了塑料大棚外的露水。他掀起棚膜一角,湿热的空气裹着黄瓜藤的清甜味涌出来,藤蔓上垂挂的小黄瓜顶着嫩黄的花,绒毛上还凝着水珠。
“春哥,这么早!”身后传来务工群众李婶的声音,她肩上搭着条毛巾,手里拎着个篮。跟着她来的还有四个务工的乡亲,都是附近村子里的大龄留守妇女,去年起跟着刘新春在这二个大棚里干活。刘新春直起腰,抹了把额角的汗——其实棚外还凉,是棚里的潮气洇湿了头发。“赶紧把遮阳网拉上,今个儿预报三十几度,黄瓜再晒就要蔫了。”他指着棚顶的黑色网绳,又弯腰拨开番茄枝叶,“你们看这叶片,是不是有点卷?初夏高温高湿,早晚得各浇一次小水,顺着根浇,别淋叶子上。”
小王是新来的,手里的水管开得太猛,水花溅到了番茄花上。刘新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腕往下压:“嫂子,这跟伺候孩子似的,得轻手轻脚。你看这花穗,碰掉一朵就少一个果。”他从裤兜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到夹着叶片的那页,“昨儿我去县里拿了新方子,蚜虫跟红蜘蛛开始冒头了,咱得用生物农药,按这个比例配...”
说话间,东边的太阳已经爬上棚顶,塑料膜被晒得发烫。刘新春爬上棚架检查遮阳网,帆布手套在金属架上磨出沙沙的响声。突然“咔吧”一声,一根生锈的钢管断了,他半个身子悬在半空,底下的张大姐惊叫起来。刘新春沉着气,一手拽住旁边的网绳,另一手撑住棚架,慢慢滑了下来,膝盖上蹭破了块皮。
“春哥!”几个人围上来。他摆摆手,捡起断管吹了吹上面的土:“没事,该换架子了。嫂子,你去把仓库里的新钢管搬过来,李婶,咱先把这几垄黄瓜的卷须掐了,不然缠住架子影响通风。”
正午,日头最毒。大棚里温度计飙到三十五度,人跟在蒸笼里似的。刘新春让大家到棚外树荫下歇着,自己却戴着草帽,拎着喷壶进了最靠西的棚。那里种的是新品种的甜瓜,昨天他发现有几株苗打蔫,怀疑是根腐病。
“春哥,您快出来吧,中暑了咋整!”王嫂子端着碗茶站在棚外喊。刘新春没应声,蹲在地里扒开甜瓜根部的土,手指在潮湿的基质里摸索,果然摸到了发软的根须。他掏出手机拍了照,又挖了一小截病根放进塑料袋,这才直起身,额头上的汗珠滴在甜瓜叶上,烫出一小片水渍。
下午,他把大家叫到工具房,拿出笔记本和病根:“看清楚了,这是根腐病,初夏高温高湿最容易犯。浇水不能太勤,得见干见湿,发病的株子要及时拔掉,穴里撒点草木灰消毒。”他示范着配药,量杯里的液体呈淡褐色,“这是恶霉灵,兑水比例一定要准,多了烧根,少了不管用。”
李婶看着他膝盖上的伤,眼圈有点红:“春哥,你说你图个啥,自家日子过好了,还带着我们遭这罪。”刘新春擦了擦手,笑出满脸褶子:“婶,我刚搞大棚那年,要不是村里带着乡亲们帮我搭架子,我早撂挑子了。现在政策好,咱有技术,带大家一起挣点辛苦钱,心里踏实。”
傍晚收工的时候,西边的天染成了橘红色。刘新春站在大棚间的田埂上,看着务工群众骑着电动车陆续离开,李婶临走前还塞给他一兜家里带的零食。他转身又进了棚,打着手电筒检查滴灌带——后半夜有场雷阵雨,得把防风绳再加固一遍。
手机响了,是村里的老李:“新春,你报的那个瓜测产数据出来了,亩产比去年增了两成!县里想让你在种植户会上讲讲经验。”刘新春看着棚里长势喜人的甜瓜,咧嘴笑了:“讲啥经验,就是跟老天爷抢时间,跟病虫害较劲,还有...”他顿了顿,望着远处村子里亮起的灯火,“还有带着乡亲们,脚底下踩实了,别让日子空了。”
夜风渐凉,吹得大棚膜沙沙作响。刘新春打着手电,光柱在瓜藤间移动,照见叶片上滚动的露珠,也照见他胶鞋上沾着的湿土。这二个大棚像二个温暖的茧,裹着他的汗水,也裹着一群人对好日子的盼头,在初夏的夜里,静静生长。(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