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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两掺
秋色浓
2024-08-22 21:52:55

空调外机的零部件散放在狭窄逼仄的小阳台上,曾黄一忽儿猫腰用工具捣鼓几下设备,一忽儿扯扯空调的连接管。那个角落一丝风都透不过去。日头虽已偏西,依然像一个大电暖器,火红火红的,散发着逼人的热气。汗水顺着曾黄的面颊流趟下来。

房间里的女主人,嫩得能掐出水来,不时探出头关切地看他一眼。有时问他渴不渴,有时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感慨,这天,真热啊。

曾黄听出这感慨里有讨好的成份,不由得将胸挺了一挺。

谁说咱是最底层?看这房子,亮堂堂的电梯房,看这装修这家具,都是高档品,看这女主人,明显不是谁都娶得起的主儿,不还是在一边儿添着小心陪着?

给杯水来。曾黄说。

女主人忙一路小跑,拿来一瓶冒着冷气的矿泉水。曾黄也不客气,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握瓶子的手攥出一手凉意,他打一个嗝,通体一阵舒畅。

曾黄说,你再打开电源试试。

那女人又一路小跑跑了。一会儿,隔壁客厅里传来那女人的声音,好了没?

外机依旧没动静。

曾黄却并不着急。到了这会儿,再接下一单修着修着天就擦黑了,所以这个空调就是今天最后一单了。他已经找出问题,把那个出故障的小配件换下空调应该就能正常运转了。

这会儿结束时间还早,回家婆娘还没做好饭。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容颜姣好的女人,嗅着她不时探出头来察看情况时带出的发香。

不管你是高干子弟还是富婆,这会儿都急不得缓不得。曾黄心情愉悦地想,往文化味里说,自己手里可掌握着她部分 "生活质量"呢。如果他推说今天修不好,那她今晚这个房间就没法住人,如果他推说明天也修不好,那她就又得再等一天。他十分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她这一刻的心情恰好满足了他想为人所需为人所求的念想,恰好让他找到了某一天别人在他这里找到的居高临下的感觉。

某一天是那一天,那一天是个星期六。那天曾黄接到了孩子班主任老师的电话,电话里王老师说,明天有点儿事想去趟市里,问曾黄能不能用他的车送一下。曾黄新买了一辆新能源小汽车,停在他离城不远的院子里。 孩子在城里上寄宿小学,曾黄每周五下午开车去接孩子,周日下午再给孩子送学校。新嘎嘎的新能源,开动时曾黄和孩子心情都是好的,尤其是刮风下雨的天气,孩子在车里看着雨滴打在车窗上,高兴地说,这回可不怕刮风下雨了。新能源停在院子里充电时曾黄愉快得想吹口哨,充电五个小时,又能跑上了二三百公里了。

老师打电话给曾黄说用车,曾黄始料未及。曾黄不是个性格多外向的人,平常也不大跟老师打交道。听老师这么一说,曾黄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一想老师也没张过口,说不定有啥事,让送就送他吧。曾黄就答应了。

放下电话曾黄心里不是滋味。老师有急事用车也就罢了,第二天的事,能有多急?再说你有工资,又不是口袋里没钱,不急的事你坐辆班车不就去了?跟你又不是很熟,你咋说张口就张口?找个不多熟的人同乘,你不嫌别扭我心里可还别扭呢。

嘀咕归嘀咕,曾黄第二天还是按约定的时间在约定的地点接上了王老师,在往市里去的路上,王老师跟曾黄大谈特谈儿子的学习成绩,又谈学校教育、家庭教育对孩子成长的影响。曾黄品出,这是王老师怕自己有情绪,提醒自己自个儿儿子可在他手里呢。曾黄一路对王老师唯唯诺诺,把王老师送到了市里。临王老师下车,曾黄赶着问,老师,你还回县里不,还用接你不?王老师说,不用,我朋友送我回去。

曾黄和王老师告别,车子驶远了,曾黄才长舒一口气。他关紧车窗,大骂起来:你朋友送你,你个天杀的,还不是用另一个学生家长。你这希孙当个老师当成山代王了,全班几十个学生,上百个家长你想拎谁拎谁呗!你个挨千刀遭万刮的! ……一口气把王老师的祖宗十八代"慰问"了个遍。

某一天还是个星期日。曾黄在一个饭店里装空调。赶到饭点儿,饭店安排曾黄他们跟饭店服务员一起吃午饭。曾黄看到两个老板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正赶上一个服务员盛了饭要端到桌前吃。

秀芹,两个老板摸样的人中的一个叫住那个服务员。叫秀芹的服务员停了下来。那人说,这位房客说他的房间没有及时收拾,你赶紧给收拾一下,他要午休。秀芹一边应着一边往饭桌前走,似乎要把饭菜放下。那房客就怒了,一把拉住秀芹,我这就要午休了,你还打算吃到什么时候?!

大嗓门,唾沫星子飞溅。

这就去,我只是要把饭菜放一下。秀芹赶紧说,紧走几步,把饭菜放到桌子上,飞步去了。

其他正吃饭的服务员议论开来,什么素质,看这口水,喷得跟老叫驴似的,还让人咋吃饭?

就是,秀芹可是个老实人,她分管的几套房她会收拾利落的,一定是那个房客自己弄乱了不想动手,又指使上人了。

可不是,饭店经理也不给咱一拨,净讲挣钱了 ……

似乎隔着几个人,那个房客四溅的唾沫星子也飞到了自己饭碗里,原本觉得饭店的饭菜非常可口,对饭店颇有好感的曾黄,顿觉索然无味。那一刻,他对卑微的秀芹的遭遇感同身受。

在经历了多个某一天之后,跟多个王老师和房客一般的人打过交道之后,曾黄突然顿悟,王老师说不定是位教学水平较高的老师,只不过师德不佳,饭店饭菜的味道就是不错,只不过管理不够妥善,所以王老师可以继续当老师,饭店生意可以继续红火。这些优劣 "两掺"的王老师、饭店却导致了他的生活以及和他一样的秀芹的生活这般的喜忧"两掺"。他不禁感慨,天灾和意外已让人生难测,劳作的辛苦、生活的压力已让人生艰难,可是人啊,为什么就不能给人好好的,让人没有天灾没有意外的时候都能顺顺遂遂、开开心心的呢?

他把这些讲给师傅听,那时候他还在装空调,带他的师傅姓齐。齐师傅说,你以为你低头苦干就行了?有人就认为你幸福不幸福得看他的。

齐师傅带着曾黄装空调,装一个中年妇女家,那女人家里一看就没男人,阳台上一阳台女人的衣服。齐师傅作势要往女人床单上蹭,看得那女人心里直哆嗦。可不是,装空调的爬高上低,身上都是灰,再出点汗不及时洗,那个味混着那色,蹭哪哪不得洗洗?何况那女人家里收拾得干净利索。齐师傅就这样,装卧室空调作势往人家床单上蹭,装客厅空调作势往人家沙发上蹭,弄得装空调的人家心里一直悬着。

齐师傅说,看谁还敢瞧不起我们装空调的,咱也是能拿住人的人!

曾黄不禁笑了。

可是有一回,曾黄他们还是个 "装空调的"。那回曾黄他们到一个头发理得发亮的年轻人家里装空调,齐师傅又欲故技重施,空调外包装纸箱子刚在客厅里铺散开来,那年轻人就跟卖空调的老板打电话了,你给派的空调师傅水平咋样?如果装得不好,服务不到位,余款我可不打给你,或者我扣些下来。说着眼神在齐师傅、曾黄手里脚下、身前身后逡巡开来。

他这边放下电话,那边空调店老板就跟齐师傅来电话了,恁俩跟人好好装空调,装不好看我收拾恁。

放下电话,齐师傅束手束脚、曾黄小心翼翼地把空调给装上了。出了那家的门,齐师傅说,这小子,年纪轻轻的,一身江湖气。

后来曾黄跟人学修空调,不跟齐师傅跑了。很多时候修空调一个人就行,修空调有时也得爬高上低一身土。脏就脏吧,脏空调坏了也得找人修,脏他们反倒更客气,他们手里又没攥着空调尾款。

曾黄有时想,他们在给人装空调、修空调,让他们享受到空调的凉爽的同时,也顺带着给别人带去了焦虑和揪心,自己也成了掺和别人生活的 " 两掺 " 了。

曾黄合上空调外机的侧壳,安上空调外机的最后一个镙丝,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包,从阳台上跳进屋内,对女主人说,好了!

那女人打开空调摇控器,随着一声 "嘀",空调的扇页徐徐打开,一股凉风掠过曾黄的面颊。

师傅技艺真高,真是手到病除!女人对曾黄竖起大拇指。

女人送曾黄出门,探出头去,对曾黄说,谢谢师傅了,我就不送了。

房门在曾黄身后关上。

曾黄想起那天他送儿子的老师去市里,车门关后他在车里大骂老师的情景。想没准这会儿身后门里那女人也在大骂着自己。

华灯初上,夜幕里,走来几个有说有笑清清爽爽的少年。想起自己对师傅最初说起身边的"两掺"时的那番感慨,想起自己也曾经这般清清爽爽,曾黄禁不住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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