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关于手术的记忆
那次手术,正杰记忆深刻,他说了整个过程和感受:
躺在床上,被别人推来推去,我觉得尴尬,感觉怪怪的:自己能吃能喝,能走能动,躺在这装着滚子的床上,让人伺候着,是不是太矫情了。此时,我最怕见熟人。等到真正地被推进手术室,上了手术台,我体会到一种无奈,只能任人摆布的无奈。
医生问:“你害怕手术吗?”
我答:“手术没体验过,有点忐忑。最害怕蛇和老鼠,都被咬过。”
“那好。”
手术开始了,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扎进了腰部,有点凉凉的,我猜是钢丝之类的东西,像蚯蚓往地里拱,——钢丝往深处钻,越往深处去我越感到酸胀,——应该触碰到什么穴位了,武林高手点穴后,就是这种感觉,想动动不了。酸胀得有点撑不住,想喊又觉得不能,下意识地把腰部往外移一下。
我暗想:既然微创的进来了,只有尽力忍耐呀!这时听医生在交流,在说什么,听不清楚,觉得他们离得很远。我判断,他们说找到了病灶,或偏离了病灶,真不行,拉出来重扎。
我心一缩,祈盼有个好的结果。明明打了麻药,为什还这么难受,是不是药量小了,耐的时间短;或者麻醉药只能麻表面皮肉,对神经和骨头不起作用。我咬紧牙关,攥紧着拳头,想这样来缓解痛苦。
我觉得还是难以忍受,想通过转移注意力来缓解难受。我想到把脚伸进沟庙村边的小溪里,凉凉的;青背小鱼来咬脚,痒痒的。不行,我还有点吃不住,“啊啊啊”叫出声来,丈夫赶紧停下操作,问:“感觉怎么样?”
我说:“胀痛得很。”
医生说:“你动动脚趾头。”
我动了动。
医生说:“没问题。”
手术继续,我在想,为什要动脚趾?是不是压迫到了我的末梢神经,抑或减轻我的痛苦。因为我背对医生,感觉他们很卖力,用力时还喘粗气。我听到他们讨论,讨论说明问题的复杂性。他们停下来,我不胀疼了。但我担心的是,背后可能无数的刀子,准备往脊背上扎。要来就来,磨磨唧唧,软刀子捅,最难受。
“快点。”我在催促。
“别说话。”医生压低声音说。
停了一会儿,我听到吭哧吭哧刮东西的声音。
我忙问:“医生这不是刮骨头。”
“是的。”
“是不是像剔猪骨头。”
医生笑了。
刮骨疗毒,应该是疼的,不然为什么和关羽这样的英雄人物联系到一块。刮骨反而不那么痛了,心里说,快了,快了。
医生说:“完了。”
谢天谢地,总算完了。在平时我肯定来个蹦高,今天只能动动脚趾了。
“下面还得找间盘。没恁疼了。”医生说。
“我高兴了一半。”
我放松一下,紧绷着身子,等着下来的抽打。我坚信自己就是个坚强的人。
仪器又来了,像蛇一样又钻了进来,在身上的每条血管里乱窜,拼命往前边撞,酸痛的感觉又上来了,头上沁出了汗。
还好,时间又不长,医生说,找到了。
这条蛇,光滑,凉凉的吐着信子从腰部开始,冲到脚趾。它似乎在戏弄你,看你痛苦的样子,听你的呻吟,笑话你湿了裤裆。
我觉得背上滑腻得厉害,似乎是蛇的口液积在那里。问医生,医生说是冲洗液。
很快,医生找到了一块大的,还要继续找。一会儿说又找到一块大的。咋这么多?原来是一大块,碎成了好多块。找呀找,把这些破坏分子,都找出来,干干净净多好!
继续找吧,有东西触到神经,像拔动琴弦,噔一下,噔一下;一会儿,又像气筒在打气,咕噜咕噜。
正在我感叹人的身体器官那么神奇的时候,不知道碰到什么,整个下半身剧痛难忍。我禁不住大喊:“我要瘫了,我顶不住了,再弄,小便要失禁了,——前面已滴漓了些。”
医生问;“怎么样?”
“像电击一下,疼死了。”
“动动脚趾,慢慢抬一下腿,咳嗽两声,这些动作完成了,你就不疼了。”
我就像是有了毛病的机器,医生拿着锤子、扳手,敲敲这儿,紧紧那儿,不管哪一下,都让我十分难受;我又像一把五弦琴,医生拨着弦,酸甜苦辣的乐音都迸发出来。
我双手捂着头,尽量蜷着身体,心想快些结朿。
“医生,我有低血糖,头晕乎乎的。”
“找的快完了,再清洗一下。”
我无力了,瘫在手术台上,成了一块案板上的肉,他人想砍就砍,他人想剁就剁。听天由命也只有如此。身上的东西感觉抽出来了,幽冷的蛇游走了。背上的创口,应该不大,微创手术嘛,绝不是开膛破肚。针和线,在揪着皮肤,拉紧绳子时,明显有疼感。我咬着牙,放了个屁,真正到了屁滚尿流的境地。
单子撒去,夹板撒去。我松囗气,似乎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身子下面被沖洗液浸透,我有些瑟瑟发抖,牙齿打架,嘣嘣响。医生盖上被子,把我扶上床,护士小姐推我出了手术室。我忍着疼痛上了病床,待护士小姐推车一走,就去拉掉下去的裤子。
一会儿,小静进来了,提溜着一兜水果。
“怪快,我想还得一会儿。疼不疼?吃点油桃,才摘的。”小静问。
“不疼。歇一会儿,不想吃。”正杰知道妻子心太软,见不得别人遭一点难。那回他喝酒后,骑车回家,路上被路边工地上伸出来的铁丝刮倒,脚面上撸出个大口子。在医院上药,缝口,小静在边上看,又肥又胖的泪珠淌个不止。
“医生说,这主要是久坐不动造成的。本来咱就有病根,看着高大威猛,实际是个纸糊的人……不中,咱不去了,换个人。你觉得你干得不赖,再去个不一定比你差。主要是咱出了状况。……我去找王局长说说,换个人。”
“明年三月份,全县要脱贫摘帽,任务很重。如果换人,一切得从头开始,肯定误事。手术做了,歇两天就没事了。人总要干点事,把自己想干的事干成,才算有点价值。跟村里人结下了缘,咱得把这缘弄得圆满,给百姓做事,不论本事大小,我都要做到于心无愧。开弓没有回头箭,好马不吃回头草。”
“什事都拗不过你,一家犟子头。咱妈在村里逮了个老母鸡,我回去杀杀,炖个汤。”
正杰眼睛湿润了。
晚上八点多,大民和正年来了。一进屋,正年把一箱“加多宝”,一个装烧鸡的塑料袋,放到床头柜上。正杰脸对个墙在看手机,他觉得有人进来,刚想转身,很慢很慢的,他觉得有两双大手在帮助他。
“老刘,老张,都吃了饭吗?”
“已吃过了。今天做手术顺利吗?”大民问。
“顺利。”正杰慢慢地趴在床上,往上拉着衣服,“你们看,就是……就是这儿挨了一家伙。”背中间有个纱布包,叫绷带扎着。
“傅书记,今晚咱是来排排话儿,不能说是看病号,下午、晚上瞧病人,不吉利。村里忙,我们真脱不开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天不见就想得慌。”
“老张,一张口‘傅书记’,听着真外气,叫老哥。我也心急,急着回村里。主要等着拆线,至少还得十天。一天躺在床上,像个月子婆娘,被人伺候着,心焦不说,还浑身不自在。今天,也没啥东西招待二位。”
“傅书记……不,傅老兄,我们备有。”大民捞起放在脚旁的塑料袋,掏出一瓶“鹿邑大曲”,一包油炸花生米。
“这个病房,就我一个人。可能是淡季,住院人少。你们喝吧,这儿有纸杯,碰着喝,不能吆喝。今晚住哪儿?”
“住亲戚家。来,走一个。”正年说。
“甭急,说说建牛棚的事。”大民干完说。
“前天牛棚开始建了。按村干部开会的设想,第一步人畜分开,先建牛棚;接着把鸡圈也移出来,这事让村民充分讨论。建设用地,就是都看过,村西那片高地,不长庄稼,地势高,前面还有个杨树园儿。资金“三三制”,县里补贴点,乡里补贴点,自己拿点。养牛户做了统计,二十平大的需建二十二间,十平小的需建十二间。将来贫困户的养牛户,肯定要增加,大小各增两个,由村里垫资。大的每户得出一千二百多元,小的每户得出五六百元。夯基、砖墙、彩钢顶,墙体得高些,前墙留有暸望孔。整个牛棚,围成一个四合院,留一个大门进出,有门卫室。”
“喝一个。说了半天,口干舌燥的。”正年端起纸杯,让大民喝。
正杰点点头。
“大工一天一百五,小工和料都是村里的。村干部和养牛户的青壮劳力,都是小工,中午管饭。你没见那热闹场面,牛拉着水车,上坡吱吱吜地响,牛身上出了汗,油光闪亮。打地基,地沟挖好,开始用木夯夯基,三个人一人抓一个夯把儿,一人发号子,三人一齐用力。喊号子人最能,见啥喊啥。”正年说着,举着纸杯,“我自己来一个。”
“一会儿,我说完,你替我喝一个。”大民抓着花生米吃着说。
“我知道你想说运来吧!这几天都表扬好几回了。这小工当的,确定耿耿耿,搬砖,和灰,拉水,没见偷懒过。书生编了个顺口溜:‘添个蛤蟆四两力,来个运来壮劳力。运来只要肯吃苦,干掉多少二百五……”
“贫困,不可怕,就怕相信这句话。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渡无缘之人。看来,和运来还是有缘分的。运来知道干了,咱们见了,给他鼓鼓劲,打打气,不要再说拔气门芯的话。他现在是一头大牛,三头小牛,三母一公。另外他还可以代养十头八头牛,一头牛是放,十头牛也是放,村里给个公益岗,保证他脱贫。”正杰说。
“来,咱俩干一个,气气傅老兄。”正年说。
“好了,出院我弄场。你们辛苦了,辛苦了。”
“咱那岭上,现在可美了。昨天干完活,我们几个人上了西岭。桃子碧青,杏子微黄,麦田里一片金黄。水清清,天蓝蓝,我的村庄真美呀!……山上还有野小蒜,一人薅着一把,中午吃面条,切碎撒在面上,真得劲。”
“我的村庄,也美呀!沟庙,也是我的村庄。话说回来了,哪怕是再小的事,咱也把它办实办好。”
“干!”
住院的第四天,正杰躺着,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傅书记,我给你送个西瓜。”
“你…你是谁?”正杰一脸发懵。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翟柏坡,微信名般若,洛宁县第二实验中学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河南思客》签约作者。百余篇作品见于《奔流》《牡丹》《洛阳日报》和微信平台,文集《我爱我士》由中国文化出版社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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