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厂：《近代名家書畫藻鑒》———夏敬觀《秋山行旅圖》氣清神腴
夏敬觀的名字第一次飛入眼簾，是在去年寫《湯定之<水仙梅石圖＞》扇頁文章時，從鄭逸梅的《藝林散葉薈編》一書中看到的："葉恭綽有《新畫中九友歌》，九友為張大千、吳湖帆、湯定之、余樾園、夏劍丞、溥心畲、馮超然、鄧芬、齊白石。"此後，這"九友"的名字便都印在了我的腦子裏。今年夏季，因為"
九友"，拍到了一張鄧芬的花卉圖。至秋高氣爽之季，便拍到了這張夏敬觀的《秋山行旅圖》冊頁。
此《秋山行旅圖》力20X23cm的尺幅，是一本冊頁折開後裝池成鏡片放在老紅木鏡框內投拍的。當時一共投拍三張，同樣的尺幅，同樣的鏡框，其中兩張放在一起以1200元的底價投拍，為加10號拍品。另一張單獨投拍，為加11號拍品。三張上皆未署款，都鈐的是"夏"和"敬觀"兩方極小的方印，前者白文，後者朱文。加10號兩張在一起投拍的無人應價，我看上的是加11號，所以也未應價10號。至加11號，僅我一人舉牌，自然是一舉拍得，加上10%的傭金，也僅是660元便拍到一張夏敬觀的山水冊頁，並且是張精品，另外還帶著一只非常考究的老紅木鏡框。說起老紅木框子，余曾在2002年春季上海東方國際商品拍賣公司的"瓷器•玉器•鼻煙壺•工藝品拍賣會"上，看到四隻紅木框子署年"民國
182X61cmX4"，以2萬~
2.5萬元的估價投拍。
言歸正傳，現在來欣賞夏敬觀的這張《秋山行旅圖》。畫面正中近景是四棵參天的古樹，盤根錯節，立在坡石上。其中一棵的樹梢直沖出畫面上部，樹上且有老藤纏繞。四棵古樹皆是水墨雙勾寫幹，用筆蒼勁；填色赭石，敷染古淳。濃墨又點苔樹幹，把古樹點潤得愈加古老雄健。樹葉水墨或點潤或勁寫，少處設色淡精石，以增枝葉的老氣橫秋。中景左邊仍復是一片樹林，蒼蒼茫茫。筆直寫幹，米點枝葉。而中景的正中，古樹後邊設在路邊一方亭子，供遊人歇息其間。這時一策杖高士正往亭子的方向走去，想是或歇息，或候友。這位高士紅衣白褲，雖然不勾寫面目，但舉止仍能看出此入的行蹤高蹈，風雅倜儻。再推遠了看景，是雲霧蒸騰，橫斷雲山的畫面。遠山淡墨披麻輕皴，復點以橫點。有山嶽迷蒙的形態。放眼極目望去，是一抹用淡朱砂淡淡皴染的山峰，寫出秋山的落暮之時。這幅畫雖然極小，但看起來卻似乎有大畫的雄偉氣魄，這種氣魄不是借助粗獷的大筆濃墨來取得的，而是來自它的內在。筆墨則是渾厚華滋，構圖疏密得意，一氣呵成，無懈可擊，充分表現出了秋山行旅的荒野之美。
夏敬觀的詩詞之名大於畫名，故《辭海》收入他的辭條，重點突出诗詞，云：
夏敬觀（1875 －1953）中國詩人。字劍丞，號盥人、吷庵，江西新建人。光緒舉人，官提學使。入民國，任浙江教育廳長。晚歲寓居上海。詩學梅堯臣。亦能作詞和繪畫。有《忍古樓詩集》、《忍古樓詞》、《音學備考》等。
"提學使"清末設此官稱，各省配置一名，與總督和巡撫平行，司管學政和考試。關於夏敬觀的歷任，臺灣版的《民國書畫家匯傳》介紹頗詳，云：
光緒二十年甲午舉人。工畫，山水、竹石，對景點染，淡逸俊雅，佳趣無窮，似不食人間煙火者。歴官內閣中書、江蘇提學使、上海中國公學、復且公學監督、大總統府秘書及浙江省教育廳廳長。
"內閣中書"亦稱內翰，司掌宮中諸文書的起草、記錄、翻譯、謄清等，為從七品官。但"大總統秘書"不知是哪位大總統？夏敬觀的詞名最響。葉恭綽譽其；"當世詞壇尊宿，吷庵合繼王（半塘）朱（古微）。"識者以為公論。民國四年（1915）上海曾立春音社，為詞社，夏敬觀為會員，每月一集。民國十九年（1930），夏敬觀發起成立漚社，刊有社集一冊，社長朱古微，社員近三十人。詩詞方面的著述，除《辭海》上所載，夏敬觀還有"《唐詩評）、《吷庵詩）、《詞調溯源》、《漢短簫鐃歌注》等。"（《上海名人•夏敬觀》，上海辭書出版社2001年2月出版）《民國書畫家匯傳》載其著有"《鄭康成詩譜平議》、《八代詩評》"等。吳湖帆曾為夏敬觀繪《填詞圖》，
藝苑珍品。同時吳湖帆還為"詞壇祭酒"朱古微畫了張《填詞圖）。這兩圖引得袁思亮亦想倩吳湖帆畫一張，但袁以前輩自居，吳不悅，拒之。袁背後輒譏吳，當時冒鶴亭𥘵吳不直袁，袁竟與冒絕交，並以桐城古文筆法作了篇《絕交書》，此足為逸事也。
詩詞建樹之外，夏敬觀頗精繪事。畫論專家俞劍華稱譽其："晚年專攻山水，兼及花卉，與湯定之（滌）往還最密，但各有面目。年七十，西遊華山，凡遇景物，當即橅記，歸滬後，藝事益精，氣清而質樸，骨蒼而神腴。"吳湖帆對於當代文人畫，推重四家，一陳曾壽，二金蓉鏡，三夏敬觀，四宣哲。夏敬觀晚年偶亦寫竹，嘗在畫給鄭逸梅的竹扇上題道："餘學畫二十年，獨不敢寫竹。戊子病後，強起學之，未知有當萬一否？""戊子"是1948年，乃夏敬觀去世前五年。余曾在上海信仁拍賣行
2002年夏季名家書畫拍賣會預展上，看到一幅夏敬觀的《紅杏圖》，四尺對開的條屏，一枝紅杏從上垂下至水面，左中部五行小字行書署款，妍而不妖，清雅絕倫，以2500~3000元的底價投拍，拍賣當日因人不在上海，未能參加競拍，現在想起來還後悔不迭矣。此外，在1991年
1月上海德康迎春藝術品拍賣會的圖冊中，看到一張夏敬觀的《松圖》扇面，畫面古松一棵，幹老枝蒼，寫針勁爽，頗見氣度。署款"辛未五月，吷庵寫"，在以 2000~4000元的估價投拍。"辛未"是1931年。於繪畫理論上，夏敬觀亦頗具見解，著有《忍古樓畫說》刊世。夏敬觀的書法以行楷為擅，寫得頗為清雋秀雅，曾分別為王式園所輯《時賢書畫集》和陸丹林所輯《時賢書畫集》題跋。
生活方面，夏敬觀頗有一些可資助談的趣事。鄭逸梅在《吃飯掌故》（刊在《鄭選梅選集》第五卷）一文有云："抗戰前，夏劍丞在滬上結一飯社，社友八人，劍丞外，則為李拔可、盧冀野、黃孝紓、李釋戡、黃秋岳、梁眾異、李國傑。每週聚餐一次，八人循還為東道主，以佳餚精饌競勝。一自淞滬淪陷，社友如秋岳、眾異、國傑、釋戡，失節偽方，社事遂輟止。或曰：飯社之飯字殊不祥，其半為反，毋怪八人中反其半數也"。"還是鄭逸梅所云："譚瓶齋與夏劍丞偶赴滬西大華路維也納茶室，見女侍者謝雙利，婉媚可安，深惜其倫於斯養，請夏劍丞畫其像，且作茶花詩徵和。"
（《藝林散葉薈編》摘錄）夏敬觀妻又宜，為左宗棠的孫女。《文壇雜憶續編》（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年9月出版）孫洵《靠自己不靠祖宗》小文云："左宗棠有個孫女名又宜，字鹿孫。此女工刺繡，山水、蟲魚、禽獸、人物、鬼神，脫手縑幅，巧合天制。人初不知其為名門之後，視為一般繡女。後嫁給夏劍丞，眾姐妹更為敬重。靠自已，不靠祖宗是其嚴於子孫的名訓。繡有《三村桃花圖》為世所稱。"
關於夏敬觀的名號別署及身世簡歷，陳玉堂編的《中國近現代人物名號大辭典》頗詳曰：
（夏敬觀）字劍丞（署見1911《小說月刊》），一作鑒丞，又字盥人、緘齋，晚號吷盦（署見辛亥革前後《國風報》、《小說月報》、《民權素》等刊），亦署吷齋（見1911《國風報》，有《吷庵詞》），又署吷广州（广，古庵字。見1913《憲法新聞》，作《蝶戀花》、《玉樓春》。又以行名作《臨江仙》），別署玄修、牛鄰叟，室名窈窕釋迦室、忍古樓（有《忍古樓詩集•詞話》等）。早歲中鄉試，應禮部不售，遂從皮錫瑞遊。後入張之洞幕府，辦兩江師範學堂，任復旦和中國公學監督。1909年棄官。1916年任涵芬樓撰述。1919年任浙江省教育廳長。1924年辭官居滬，著書以終。有《詞調溯源》、《古音通轉例證》及輯《涵芬樓景印宋人小說》等。夏氏早年以詩詞名播南北，晚年專攻山水，兼及花卉。
另外，鄭逸梅嘗云："夏敬觀初字鑒誠，旋改鑒臣，後易劍臣，最後為劍丞。"總之是名號別署多多。
2002年10月24日於無住庵晴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