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庭三枝，神奈川大学法学部教授，研究领域为国际关系理论，亚太地区的地区主义和地区制度发展。

摘要：本文着眼于2019年6月东盟发表的《东盟印太展望》（AOIP），旨在明确东盟国家提出的“东盟版印度太平洋”构想的意义以及其局限性。以东盟版印度太平洋为背景，印度尼西亚等一些东盟国家对于海洋安全的关切在不断增加。但并不是所有东盟国家都对海洋安全有关切，并且东盟各国对于今后包括海洋秩序在内的地区秩序整体的想法并不统一。因此，东盟内部对于印度太平洋这一概念和与之相关的政策方面并不一致。本文首先追踪在提出东盟版印度太平洋之前东盟各国的动态。在此基础之上，论述东盟版印度太平洋构想的具体内容、特征以及东盟各国对于印度太平洋这一概念认识的不同。最后，在明确了东盟版印度太平洋的意义和局限性的基础之上，展望未来和讨论对于推进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的日本而言，应该怎样应对东盟版印度太平洋构想。

要词：东盟；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东盟版印度太平洋构想

文源：大庭三枝　「ASEANにとっての「インド太平洋」構想と海洋安全保障」（2021年6月7日）〔https://www.jiia.or.jp/pdf/research/R01_Indopacific/06-oba.pdf〕

收录：《大译编参》2021年第85期，总第85期，大外交智库外文编译评论组创办。

编译：黎开朗，大外交智库外文编译评论员助理研究员，现就读于日本立命馆大学国际关系学院；

审校：王雪，大外交智库外文编译评论员助理研究员，现就读于南京大学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 ；

再审：安主恩，大外交智库外文编译评论员助理研究员，现就读于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

编译精选

一、通往东盟版印度太平洋之路

（一）印度尼西亚的领导力

印度尼西亚是东盟各国之中最早提出自己的印度太平洋构想的国家之一。早在尤多约诺总统时期，印尼就提出了自己的印度太平洋构想，即《印太友好合作条约》(Indo-Pacific Treaty of Friendship and Cooperation)的构想。这一构想主要是在域外国家加入《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的情况之下，以域外国家和东南亚国家之间的协同为基础，更进一步地扩宽到印度太平洋这一整体范围。这一构想主要有两点：第一，此构想提出了以东盟为中心的印度太平洋。第二，针对中国，采取的手段不是牵制，而是容纳。除此以外，在印尼的倡议之中，也可以看到其作为中等强国和海洋国家开展独立外交并发挥影响力的一面。

佐科政府时期的印度太平洋构想在2018年前后逐渐显现，可以视为是对中美矛盾激化和日本提出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的反应。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印尼认为有必要推出东盟版的印度太平洋构想，并积极参与了具体内容的讨论以及方案提出。在2018年5月，蕾特诺外长对于印度太平洋地区日益加剧的竞争和对立表达了担忧，强调了印度太平洋地区合作的重要性，提出应该在开放、透明、包容、促进对话、合作与友好关系的推进和遵守国际法等原则之下进行。在同年8月，印尼给其他东盟成员国提交了关于印度太平洋的8页报告。在其中不仅强调了包容性、透明性和国际法的重要性等原则，还提出合作应该在两种方式下进行。第一，合作应该在东盟主导的机制，特别是东亚峰会（East Asian Summit）下进行。第二，在东盟主导的机制和其他非东盟主导机制的协同之下进行。合作的目标主要有三个：1. 创造和平，安定以及实现和平的环境 2. 应对传统和非传统的安全威胁 3. 推进经济合作。佐科总统在2018年11月的发言时强调了印尼的印度太平洋构想是追求“不是对立，而是合作”的可能性。同时，他也表明了印尼对海洋安全的关切。因此，印尼对海洋安全的关切与其提出印度太平洋构想是平行的。

（二） 探讨以东盟为中心的印度太平洋构想

在印尼的推动之下，东盟各国对于印尼提出的支撑印度太平洋合作的原则交换了意见，并达成了共识。2019年1月东盟的主席声明就提及了《东盟印太展望》，并认为其加强了东盟的中心地位，以及认为开放、透明和包容等原则是《东盟印太展望》的基础。东盟各国与印尼对于美国和日本提出的印度太平洋构想主要有两点担忧，第一，对于随着基于大国主导的印度太平洋构想的展开，东盟的影响力与存在感会有所下降。第二，东盟如果支持带有牵制中国色彩的构想，将会与其传统外交战略产生矛盾。东盟一直以来采取的都是多方面推进包括中美在内的大国关系，在大国之间保持平衡以及通过大国之间的牵制来保持自己一定的影响力和利益。这一战略的前提是确保东盟的一体性，虽然一体性有可能会随着中美对抗的加剧逐渐被撕裂，但在印尼的主导之下，提出强调与包含中国在内的成员合作的新印度太平洋的概念，这一共识正逐渐在东盟内部形成。

（三） 湄公河流域国家对于自由开放的印太的期待

在诸多东盟国家之中，以泰国为首的中南半岛国家从筹集改善该地区基础设施资金的角度出发，对日本提出的自由开放的印太构想给予了大力支持。湄公河流域国家支持自由开放的印太主要是受作为湄公河流域国家领袖的泰国的“自主外交”志向的影响。对泰国而言，过度地依赖中国的投资和援助可能会带来风险，通过确保一定的自主性来发挥其主导作用是重要的外交目标。但与此同时，泰国单独获取足够的资金是十分困难的。因此，泰国对于日本“自由开放的印太构想”中改善基础设施一点给出了积极的评价，并想要与日本展开合作。其他的湄公河各国也认为存在多个经济开放援助的来源是有必要的。所以，对于湄公河流域各国而言，日本的自由开放的印太构想主要是用来维持与中国平衡状态的工具。

二、《东盟印太展望》中的“印度太平洋”

（一）东盟的中心地位和包容性

在中美竞争日渐加剧和其他国家都在积极地提出自己的印太构想的背景之下，东盟国家担心东南亚的影响力可能会弱化。

为此，《东盟印太展望》明确了东盟的中心地位是推进印度太平洋合作的基本原则。在具体的机制方面以东盟领导的东亚峰会等为主。其次，强调了包容性，区别于美日提出的构想，东盟提出的印太构想包含了中美印等主要国家。这也是东盟既想稳定与中美等国的关系的同时维持传统外交战略的体现。

（二）东盟各国对于《东盟印太展望》的意见不一

由于东盟各国自身的利害关系以及对中美两国距离感也是各有不同，最终导致各方对印度太平洋的合作，关切以及期待都有所不同。正如上文所述，印尼除了提出印度太平洋的合作以外，也出台了与海洋安全有关的政策。以泰国为首的湄公河流域国家则为了避免中国作为唯一的援助来源，而选择了靠近日本。此外，新加坡对于在中美之间站队这个问题上极其敏感，因此对于包含牵制中国意味的印度太平洋合作持消极态度。并且，新加坡也表示需要对《东盟印太展望》做进一步探讨。新加坡对于《东盟印太展望》举棋不定的根本原因是在于印度太平洋本身作为一个概念就有往美国靠拢的嫌疑。柬埔寨也曾提出想要删除《东盟印太展望》中关于安全方面合作的“航行和航空自由”的条款，但新加坡以至今为止的文书都支持了这一条款为由驳回了这一请求。

（三）强调开发

东盟各国对于印度太平洋合作的各自立场以及意见的不统一同时也体现在了具体合作项目中。总的来说，《东盟印太展望》中给出的合作领域主要有四个：1. 海洋合作 2. 互联互通 3. 可持续发展 4. 经济和其他可能的合作领域。作者分析了具体合作项目之后，总结出了印度太平洋合作的主要四个特征。第一，基于印尼提出的具体合作领域进行了扩展。海洋合作和可持续发展早已被加入了印尼的印太方案之中，经济方面的其他合作则是新加入的。第二，大部分的合作项目都是已经被讨论过，有一部分甚至已经开始了，缺乏创新性。第三，并没有给出能够推进印度太平洋合作的新的地区制度和框架。最后，同样是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合作项目中占比较高的是互联互通的强化、可持续发展以及经济和其他方面的合作等，意味着更强调以开发为主导的发展，此前印尼重视的海洋安全方面合作的比重有所下降。

（四）《东盟印太展望》后的东盟各国看待印度太平洋的角度

作者在此使用了新加坡东南亚研究所（ISEAS）的问卷调查数据来进行分析。整体来讲，相比较2019年的17.2%，2020年认为印度太平洋是一个描绘新的地区秩序的可行概念增长到了28.4%。相比较2019年的61.3%，认为此概念需要更进一步详细阐明的比例下降到了54%。认为此概念不久之后就会消失的人的比例从2019年的11.8%上升到了13.3%。认为这一概念可能会导致东盟地位下降的比例从2019年的17.3%上升到了22.6%。因此，必须注意相比较对印太这一概念持肯定态度的人，持怀疑态度的人的比例仍然很大。

作者接着讨论了认为印太对于新的地区秩序而言是一个现实选择和印太需要进一步被阐明这两个选项在各国的答案。首先，即便是发挥主导作用的印尼对于印太的看法也没有那么乐观，认为印太对于新的地区秩序而言是一个现实选择的人不过只有三成，而认为印太需要进一步被阐明的比例超过了5成。新加坡的看法则更为悲观，第一个回答不过只有14.4%，而第二个回答则超过了7成。而最为乐观的是泰国，第一个问题的同意比例超过了41.7%，第二个问题的同意比例是46.9%。而通常来讲，被认为是亲中的柬埔寨、老挝和缅甸则对于印太这一概念并没有很反感，第一个问题的比例，三国分别为19.2%、30.4%和31.2%，均超过了东盟整体，而第二个问题的比例为42.3%、39.1%和40.2%，低于东盟整体。

三、总结

作者首先给出了《东盟印太展望》的总体评价，即可以囊括主要的大国，维持东盟的自主性，在至今为止合作的基础之上，展开了以东盟为中心的印度太平洋合作。但通过《东盟印太展望》提出的印度太平洋合作，能否阻止东盟向心力的下降以及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为东盟营造令其满意的安全环境。不难发现，东盟只关注开发这一方面，通过远离中美竞争这一战略环境的现实来弱化其战略色彩的做法，对于实现东盟所期待的战略环境是不充分的。作者认为，不仅要重视开发方面的合作，还要重视海洋安全。而日本则在支持《东盟印太展望》的基础之上，向东盟各国提倡应该加强安全方面的合作。具体而言，日本与东盟一起培养海上保安和网络安全人才的培养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对于制定今后日本与东盟之间持续进行协商与合作的计划，还需要进一步探讨。

译者评述

印度太平洋作为近年提出的概念逐渐被人广为熟知。在美国、日本等国纷纷提出了自己的印度太平洋构想之后，东盟也最终在近年提出了自己的“东盟版印太构想”。与美日等国不同，东盟更加强调合作这一方面，可以被看做是为了消解地区格局转型中大国博弈的消极作用。[1]然而正如本文所提到的，东盟版印太构想由于东盟内部对于印度太平洋这一概念的看法各有不同，很难达成一致。因此，在内部难以达成一致的情况下，以东盟为整体提出的印太构想只能停留在雏形阶段，难以形成一个成熟的构想。这一现实背后的原因除了东盟内部的不一致以外，译者认为《东盟印太展望》的内容本身也有问题。比如，东盟一直强调的东盟的中心地位这一点。虽然东南亚国家地处印太地区的重要地带，并且强调其中心地位有助于维持东盟的影响力与存在感。然而，一个地区或是一个国家的中心地位是需要其实力来支撑的。正如文章中所提到的湄公河流域国家对于援助的需求而靠近日本一样，反映出了东南亚国家在基础设施方面的落后与需要援助的现实。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东盟的实力是无法支撑其中心地位，最终也导致了东盟所提出的印度太平洋构想也只能停留在雏形阶段。

但这并不意味着东盟版的印度太平洋构想完全没有意义。东盟版印度太平洋构想以合作为基调，与美日的印太构想中的竞争要素形成鲜明的对比。对于整个印度太平洋地区而言，东盟版的印度太平洋毫无疑问会在一定程度上促进地区的合作，在维护地区稳定方面有重要意义。对于印度太平洋本身这个概念而言，东盟印度太平洋构想的提出有助于削弱此概念包含的竞争要素，使得此概念更加的中立，而不只是单纯的对抗。从长远来看，东盟仍需要不断发表新的政策文件来补充和增添新内容，巩固和夯实这些既有的原则和规范，以及制订一些切实可行的行动计划[2]。

注释

[1]刘琳：《东盟“印太展望”及其对美日等国“印太战略”的消解》，载《东南亚研究》2019 年第 4 期，第 72—90 页。

[2]周士新：《《东盟印太展望》及其战略启示》，载《和平与发展》2020年第一期，第68-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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