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高考的灯盏,是母亲灶台里明灭的柴火,是摇曳烛光里无声的笔尖舞蹈。那年月,没有手机荧屏的闪烁,也无消息提示的嗡鸣,世界于我,便是书页翻动间清越的声响,和灶膛里柴火噼啪的吟唱。专注是那样一件奢侈的物事,它沉甸甸地搁在心上,竟连时光的流逝也浑然不觉了。

曾记得灶前添柴,书在膝头摊开。柴火在灶膛里咳嗽着渐渐熄灭了,我犹自沉浸于字里行间,竟忘了续上柴禾。母亲掀开锅盖,锅里水凉米静,她并未责备,反而笑了:“我儿读书入神,灶王爷都饿得忘了提醒。”那笑里有宽容的暖意,也有望子成龙的微光。书页间横亘的难题,竟也在这灶火余烬的暖意里,显出了几分可以触摸的温存。那柴火余烬的温度,仿佛渗入了我专注的骨髓里。
三夏大忙时节,骄阳灼烤着大地,家中壮劳力皆在田间挥汗如雨,沉重的农具在土里翻腾。父亲却总是摆一摆手,斩钉截铁:“你回屋看书去。”家人以汗水浇灌土地,却为我辟出一方静室,以沉甸甸的呵护浇灌我的前程。田垄间的汗珠与烈日,成为我案头无声的鞭策。

数学于我,向来是难攻的关隘。那抽象的符号与逻辑的迷宫,常令我心生畏怯。只得搜罗来一册册习题,先看例题解法,再独自面对同类型题目摸索。在草稿纸上演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某刻豁然开朗,答案清晰浮现于笔下。这小小的征服,竟能激荡出心底巨大的波澜——如暗夜跋涉之人忽见微光,那种确认自身力量的悸动,足以点亮一颗年轻的心房。那解开的题目,仿佛是在无垠沙漠里,终于掘出了清冽的泉水。

最难忘高三深夜的灯盏,烛火在玻璃罩里跳动着,灯芯上结出橙红的果实。我伏案其中,一灯如豆,四周静谧得只剩笔尖与试卷的摩挲声。蜡油无声滴落,在灯座边凝成小小的山丘。试卷的空白处,渐渐被黑色字迹覆盖填满,像是我一寸寸开垦着属于自己的疆土。烛光摇曳,如同夜航船尾的微火,载着一个少年沉静而坚韧的梦想,驶向黎明。
终于,那张盖着红印的录取通知书如约而至。母亲一遍遍摩挲着纸面,笑容里噙着泪花。我默默注视着那薄薄一页纸,恍然明白:所谓梦想成真,并非横空出世的祥云,不过是将无数个灶火明灭、烛泪暗垂的夜晚,熬煮成的一碗回甘的清汤。那通知书上端正的墨迹,原是我用多少道题目、多少页笔记、多少夜灯火,一撇一捺亲手写下的命运。
如今回望,那个没有手机的时代,专注是种笨拙而奢侈的虔诚。我们以青春为柴薪,投入名为“未来”的灶膛,在家人默默守望的烟火气里,在烛光映照的寂静疆场上,独自一人完成了灵魂最初的远征——这远征并非指向星辰大海,而是向内开掘,在寒窗与孤灯之下,以专注为犁铧,耕耘出一片足以让梦想生根抽穗的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