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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遇见你,在光的最深处
夏至的正午,太阳君临于天宇中央,万物皆跪伏于它无遮无拦的威势之下。日光炽烈,煌煌然如黄金熔铸的鞭子,一下一下抽打着大地,空气灼烧得发烫,似乎要灼燃起来,连浮尘也懒洋洋地沉落下去,再无力飘荡了。树木们却极是恭顺,树叶垂悬如屏息低眉的臣子,在日光之下,纹丝不动地立着。树影也缩成一团,紧紧贴在树干上,仿佛时光烙下的印记。

蝉声忽而如暴雨倾泻下来,高亢响亮,几乎要刺穿耳膜。这声音是大地在烈日烘烤中发出的呐喊,又像滚烫金属骤然淬火后爆出的声响——它们并非在歌唱,而是嘶喊,在耗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以撕裂般的声音,向长空宣泄着某种灼烧的焦渴。它们因酷热而呼号,却又因呼号而更加酷热。

午后光景,天边浮云如白练,仿佛凝固于深蓝瓷盘之中,寂然不动。然而日光却在不觉间悄悄褪去些微锋芒。我独坐于窗前,忽然看见树影仿佛微微伸长了腰肢,竟开始试探着向外爬行。时光正自无声无息地推移,光与影在悄然地彼此挪让着位置——那暴君般的正午,已把权杖缓缓向暮色那端传递。

暮色终于踟蹰而至,如迟暮老者般踌躇迟疑。它先是试探着铺染了天边一角,随即缓缓伸展,如一幅湿透的丝绸,覆盖了半个天空。太阳悬在西边,余晖仍熠熠生辉,但光芒却已不再刺目。那火球此时竟似有了知觉,它似乎终于从一日辉煌中蓦然醒悟:今日虽为白昼之极盛,却已是它统治的巅峰;从明日起,它便要一步步走向衰微了。于是,这辉煌中竟悄悄渗出一缕悲凉,仿佛一炉炽烈金红的火焰,即将燃尽自己最后的炽烈。

夜终于降临了,天空先是深蓝,接着又沉入一片墨色里。大地终于摆脱了光明的暴政,显出些微松弛的姿态,仿佛也轻轻吁了一口气。黑暗温柔地笼罩四野,寂静也自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只有远处几点灯火如夜醒着的眼,迷蒙又微茫。白日里被蒸腾的湿气,此刻却悄然凝聚成了晶莹的露珠,缀在草叶梢头,恰似夜暗中悄然闪烁的星斗。它们悬垂着,既像是对白昼的告别之泪,又像是对黎明将至的无声允诺——它们脆弱渺小,却默默涵纳着天地间轮回流转的深意。

我忽然彻悟:时间开始向另一端倾斜,最漫长的白昼终要没入夜色;原来那短暂易逝的夜露,却悄然聚敛着明日朝暾的精魂——露珠中沉甸甸的水滴,实是暗夜为下一个白昼所珍藏的圣水。

这世界上的荣光与衰落,原只在一呼一吸之间;长昼之后是长夜,可长夜深处,正酝酿着新昼的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