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长河中,总回荡着胸膛翻腾却难言的心曲、嘶哑喉咙的哀鸣、带血双手的深沉拥抱。老舍笔下艺人的失声沉默、艾青倾吐的“嘶哑”之音、穆旦血泪酣畅的“拥抱”之颂,深深拨动了我的心弦——艺术家面对苦难时从失声到嘶鸣、最终泣血拥抱生命的演进,恰似生命在重压之下心智日趋成熟并催生艺术新生的艰辛旅程。
当灵魂承受巨大冲击,失声便是人性创伤本能的第一层无言倾诉。老舍先生笔下那鼓书艺人的欲唱难言,恰似多少艺术家在时代风云激荡时喉头苦涩的哽咽。在危难如山的岁月里,沈从文《长河》题记中一句“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便道尽了这般苦衷。艺术家并不总如传说中那般挥洒自如,在他们初遇精神重压时,那停滞的唱腔如无法流淌的哀河,恰是历史中无数普通人精神创伤的无声共震与沉痛回响,是生命直面毁灭危险时最原始的本能震颤。
然而沉寂之后,“嘶哑的喉咙”却迸发出灵魂不屈的熠熠之光。艾青笔下的“鸟儿”与其说是力量完美的象征,不如说是生命在巨大创伤后依然挣扎着歌唱的勇气证明。艺术之价值未必总依附于精致圆润的表达,而恰恰存在于那份直面苦难时无比顽强的真诚表达欲。犹如荆棘鸟以生命为代价的绝唱,伤痕累累的生命之吼却正敲打着人性深处的尊严之门。艾青的嘶哑之喉,恰似王国维所推崇的“以血书者”之境界,那嘶哑声带是被黑暗磨破了才涌出的光,是艺术家灵魂深处最率真表达的本能喷发。
当艺术家吞下苦难的盐粒、与民族创伤血脉相连,生命便在“带血的手”里完成最深沉、最有力的拥抱升华。穆旦诗中那一双“带血的手”,将个体伤痛与民族新生熔为一体,于是痛楚便奇迹般地转化为精神上的永恒联结与深刻共鸣。鲁迅先生那“在血的蒸气中看见微茫的希望”的呐喊,亦是从绝望深渊中迸发的希望光芒。正如罗中立《父亲》画卷里沟壑纵横的脸上映照出的无限朴厚阳光——那份华夏泥土的芬芳气息,正是源于艺术家心灵深处与民族根脉的深切交融与生命共振。个体伤口承载着集体的脉搏,如同河床承载着河流的奔涌;当苦难被艺术凝练,瞬间成为照耀人类永恒的长明灯塔。
老舍笔下凝固的唱词、艾青诗中嘶哑的哀啼、穆旦襟怀里的带血拥抱,原来正是艺术面对创伤时不断蜕变、成熟而获得新生的三部心灵乐章。从失声的沉默到倔强嘶鸣,最终汇入血泪交融的永恒交响,艺术灵魂就在这层层蜕变中焕发出跨越时空的不朽光芒。
真正的艺术,正是从生命伤口深处开出的灵魂之花,因灼灼血泪灌溉而永不凋零。它那步步艰辛的跋涉,最终抵达的正是人性深处最坚韧的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