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里的高考刻痕
唐宇峰
六月的蝉鸣又起，格外聒噪，仿佛一根无形的线，猝不及防地将人拽回多年前的光景。那声音一旦响起，内心深处某个角落便随之嗡鸣——哦，高考。它早已不再是试卷上的几道题目，倒像是儿时不经意间在手臂上划下的伤痕：痂落了，疤痕却留了下来，时时提醒着你，那时的疼痛与最终挺过的艰难。
那时的日子，仿佛都围绕着校园里那棵老榕树打转。它的树影在教室的水泥地上缓慢爬行，从清晨到日暮，将我们的时光切割成碎片。天刚蒙蒙亮，揉着惺忪睡眼走进教室，书页翻动哗哗作响，晨露的清新混合着油墨的气味钻入鼻腔。傍晚时分，笔尖在纸上沙沙摩擦，窗外鸟鸣一声叠着一声，搅得人心烦意乱，却又莫名生出几分踏实。桌上堆积的草稿纸涂满了自己也难以辨识的演算，橡皮屑在桌角聚成一小撮白花花的山丘。如今想来，那便是我们彼时笨拙而用力喘息的模样。
这样平淡的日子一天天重复，竟也不觉得特别。直到某个晚自习，灯管“滋啦”一声骤然全亮，明晃晃的光线映照着窗外彻底沉入黑暗的天幕，才猛地惊醒：那个名为“高考”的关口，已然逼近。
铃声响起，试卷被收走。手中的笔，墨囊早已干瘪。紧握着它，掌心汗湿。倏然间醒悟，这三天哪里仅是考试？分明是有人执着一柄小刀，在身体与心灵上反复雕琢。那些依赖父母、指望老师的心思，被一点点削去；人也似乎变得硬气了些，懵懂中开始学着独自挺立。合上笔盖，“咔哒”一声轻响，心底却似有重物沉沉落定。而这刀痕所赋予的力量，在往后的岁月里才缓缓漾开。
黑板上的倒计时终于撕至“零”。那些曾背得滚瓜烂熟又心生畏惧的公式、课文，并未如粉笔字般被轻易擦去。它们沉淀下去，如同树干上结成硬痂的瘤子，成为生命里一块坚实的地基。外人只关注你最终考了多少分，唯有我们自己知晓，是那些在题海中奋力挣扎、与自己较劲、困倦得眼皮打架仍强撑的日夜，一点点将人撑开、塑造。这份潜藏于疤痕深处的韧劲，后来便无声无息地引领着前行的方向。
如今隔着悠长的岁月回望，高考时节的蝉鸣，倒成了河岸上最先亮起的一盏灯。当年感觉沉重如山的课本，后来化作 涉水前行 的底气；考场上渗入手心的冷汗，也凝结成掌舵的力量。岁月如河水般哗啦啦向前奔流，高考刻下的那道印记，是航程的起点，让你看清自己船桨该划向何方。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是疼痛的见证，也终成了身上最坚不可摧的部分。
今年的蝉鸣再度响起，老榕树的气根在风中摇曳。当年坐在树影下的少年，怀揣着这一身印记，早已漂泊至更远的水域。这些刻痕，历经时光打磨，棱角渐趋圆润，却成了心版上无法抹去的印记——标记着一段笨拙却倾尽全力的青春，标记着成长最本质的觉醒。
2025年6月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