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静
在我的记忆深处,老王坡的夏是浸着麦香与蝉鸣的旧时光,每一缕风里都飘散着麦子的馨香和泥土的芬芳,每一道光影里都藏着故乡的轮廓,每一张发黄的照片里都记录着峥嵘的岁月……
光阴荏苒,又到了新一年麦收的节季。置身西部的乌鲁木齐,干燥的风掀起衣角时,恍惚间竟似闻到了数千公里之外豫中南西平县老王坡的麦芒香——那片曾在端午时节被金浪淹没的土地,那幅收割机与镰刀交织的三夏劳作场景,此刻又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勾着心尖的眷恋,漫成一片温柔的潮。
蝉鸣与斑鸠:藏在暑气里的“老腔调”
正午的阳光把老榆树晒得发烫,知了扯着嗓子唱起“热歌”,“知了知了”的声响像把碎金撒满麦田,连空气都跟着晃起了涟漪。那时总爱蹲在麦垄边,看圆滚滚的斑鸠迈着碎步啄食麦穗,它们脖颈上的珍珠斑羽随动作轻轻抖动,像撒了把细碎的月光,偶尔被脚步声惊到,便“扑棱”飞起来,翅膀带起的风掀起几缕麦芒,露出底下藏着的、被阳光晒得发亮的麦粒——那是土地最直白的馈赠,连斑鸠的喙尖都沾着甜。
最有趣的是看黄狗追野兔——土黄色的影子在麦浪里窜成一道闪电,四爪踏过的麦秆“簌簌”弯腰,野兔机灵地在麦秆间绕圈,灰绒绒的尾巴一闪而过,最后“嗖”地钻进草垛,只剩黄狗吐着舌头在原地打转,毛茸茸的耳朵耷拉着,惹得割麦的农人直笑:“你呀,还没斑鸠会找凉快地儿!”笑声混着蝉鸣落进麦田,惊起几只停在麦梢的麻雀,扑棱棱带起一片金黄的细浪。
镰刀与麦捆:握在掌心里的“老温度”
二哥的镰刀总是磨得锃亮,木柄被手汗浸得发滑,握上去带着体温的温热。他弯腰割麦时,脊背弓成一道沉稳的弧,刀刃贴着麦秆根部游走,“沙沙”声细密得像春蚕啃叶,每道弧度都带着对土地的郑重——那是种刻进骨血的默契:哪株麦子熟得透、哪片麦垄该先割,他扫一眼便知,掌心的茧子蹭过麦芒时,连麦秆都似在轻轻颔首。
“机器收得了大田,收不了地头的‘零碎’,咱手割的,是给土地‘收尾’的礼。”他总这么说,指尖捏着割下的麦穗,饱满的麦粒蹭过掌心,像在丈量丰收的分量。码麦捆时,他的动作快而稳:左手拢麦秆,右手绕麦秆绳,膝盖往麦堆上轻轻一顶,麦秆绳在指尖上打个利落的结,一捆齐整的麦子便“站”在了田埂边,根须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午后的麦田地里,操作商务联合收割机的农人在老王坡广袤的原野里来回穿梭,履带碾过的麦茬在阳光下泛黄,像给大地织了层整齐的绒毯;转角和地头处农人握着镰刀补割边角的麦子,刀刃与机器履带的轨迹在田垄间相交——现代的效率与传统的细腻,老王坡人既懂机器的便捷,也深谙镰刀的温柔,一如二哥掌心既有拖拉机金属把手的凉,也有镰刀木柄的暖,两种温度叠在一起,便是对“丰收”最朴素的敬畏。
暮色与星光:漫在风里的“老时光”
傍晚的老王坡总带着股子温柔的烟火气,像被夕阳浸软了边角。夕阳把麦茬地染成橘红,二哥手握镰刀走在田埂上,肩头的麦捆随着步子轻轻晃动,麦秆上的麦芒扫过他挽起的裤脚,留下几道浅淡的印子——那是土地授给他的“勋章”。他身后,拖拉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和他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老一少并肩走着,守着同一片麦田的兴衰。
端午节的早晨,院子里的小饭桌上摆放着煮熟的大蒜和鸡蛋,二哥粗糙的手掌捏着鸡蛋,壳子在掌心“咔嚓”裂开,蛋白的香混着新麦的焦香漫出来。听他讲“今年麦穗比去年饱满”时,眼角的鱼尾纹里溢满了笑,那笑里有对土地的满足,也有对农事的稔熟——就像他知道哪场春雨该播种,哪阵秋风该收割,这份刻进季节里的从容,是无数个弯腰割麦的午后,是无数次调试拖拉机的清晨,在时光里磨出的“土地密码”。
夜里躺在竹床上看星星,蝉鸣渐渐变成“嗡嗡”的背景音,远处淤泥河的水漫过南北地头,发出细碎的哗啦声,偶尔有萤火虫从麦茬地飞过,掠过二哥放在窗台上的镰刀——刀刃上还沾着未掉的麦芒,在星光下闪着细弱的光,像他眼里对土地的热忱,哪怕夜幕降临,也不曾熄灭。
如今再想起老王坡的夏,眼前总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二哥握着镰刀弯腰的背影,与开着拖拉机驰骋的剪影,在麦浪里不断重叠;他掌心的茧子、额角的汗珠、说起农事时眼里的光,都成了老王坡夏日里最动人的注脚——那是对土地的忠诚,是对传统与现代的温柔承接,更是刻进故乡血脉里的、关于劳作与丰收的永恒诗行。
镌刻在岁月里的一些记忆,就像土地里的麦种,哪怕隔了万水千山,只要想起那道弯腰割麦的身影、那声收割机的轰鸣、那股混着艾草与新麦的风,便会在心里悄悄抽芽。那是属于老王坡的夏天,是刻进骨血里的、带着温度的故乡,更是无论走多远,都会在麦收时节准时漫上心头的、关于土地与时光的温柔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