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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事业(长篇选粹)--古野 团结出版社出版发行
古野+郑州
2024-10-08 07:13:47

爱的事业(长篇选萃)

 ●古野 河洛古野 2024年10月07日 18:10  听全文

                  爱的事业

                     ●古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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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天色近黄昏,夕阳金灿灿。黄河滩如毯子似的伸展,吻接着静卧的北山岭。山岭上,黄绿紫、酸枣棵子、野山菊花、山椿树、白草棵,一切都朦胧在金黄的色彩中。凉沁沁的小风,伴随野马似的黄河,颤抖出大自然的乐曲。

  徐杰沿着弯曲的小路,慢慢地走着。这小路沿着山根,傍着河滩,向两端延伸着。徐杰正在思谋着大事。虽然,他不在位置上了,不操纵全市发展大计了,但总觉还有许多大事要办。

今天,他又到了李家沟。目前,李家沟仍是穷村子,他帮了几户,也搞了蘑菇类种植。现在也是关键时候。

黄河边这小村子里,他准备住上几天。土改时,他这儿蹲过点儿。这条山谷里,一块块梯田,由高到低,从两沟沿向下延伸,山崖上长满了酸枣葛针,时或有几棵笨枣树、柿子树。从下往上张望,如似绿色的云。沟口和黄河滩接连着。靠两边山崖上,清刷出窑脸,挖出些窑洞,院外垒筑了土围墙。院内院外植些国槐、楸树、洋槐、柿树。

趁天色偎黑,他沿黄河滩走着,思索怎么帮这里群众快点远离贫困。渐渐地,他走到了一处山坡,听见了羊的“咩咩”叫,或是娇嫩,或是憨厚。他爬上了山坡,圣洁的羊群,在绿色草坡上或吃或玩。放羊人站在山坡顶,十分的辉煌,很专心地研究着天空,近了看,竟是王光耀了。

“光耀?”徐杰喊。王光耀已认识老书记。徐杰问王光耀,怎么放起了羊。王光耀招呼他,坐到了山坡上,看着远处苍茫的黄河,说:“咋说哩,都有本难念的经,再难的经也要自己念呀!”

杨铁柱给徐杰说过,杨铁柱出面,给王光耀贷了三千元,让他先搞翻砂,滚雪球式,创办自己的工厂,树立榜样,启发村人。

现在,王光耀又说:杨书记帮助弄来了款,不能钱扔月亮地,我要让钱生钱,就先买了羊。徐杰问:住哪儿?。王光耀说,他姨家有处老宅子,靠山窑,闲着,正好可以圈羊。王光耀说,刚回来,一切还觉别扭,放羊也可散散心,等适应了再往大处干。

话,徐杰心里听懂了,女人嫁了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是会别扭的。

徐杰说:“好吧!人穷了腰不直。等你稳住盘了,可以再物色个对象嘛!”

王光耀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徐书记,打心底说,我恨过政府,使我家零散,还差点把我治死。自遇到您和杨书记一些好人,我算是明白了,吃老百姓的,是混进羊群的狼啊!”

徐杰沉默了许久,沉重地说:“林子太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啊!但历史终久会清算的。”王光耀点了头。他抓把绿绿葱,递给了徐杰:“徐书记,嚼点吧,可泄心火呢!”

绿绿葱是种野菜,曲曲的叶片,翠绿色,叶汁白,乳汁似,农家常洗净放锅里熬汤,能败火清心。徐杰接了,嚼着,嘴里即刻就洋溢出一股清新的气味儿。王光耀也大口嚼着。王光耀突然问:“徐书记,听我表妹说,你正帮我妹夫上个工厂?”

徐杰惊异地问:“你妹夫是谁?在全市好多地方,我都扇风点火,动员不少人办厂哩。不办厂,老百姓吃啥?全市人均不足七分地,还多是山岭薄地,要饿掉大牙哩!”王光耀说:“俺表妹叫秋玉,妹夫叫张河流!”徐杰仰脸“噢──”了声,说:“正在节骨眼上,张河流办厂没钱,技术上也没保证,都正发愁哩!”

王光耀说:“技术上我能帮他。我一个狱友高工,耐火材料行家,也住冤狱。比我出来早,我给河流说了,写信让找那人,那人很帮忙,给搞了两种新产品。”

王光耀说:“我也听说了,他资金上也遇到了麻烦,你正帮助他解决呢!”

徐杰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凭张河流的机敏劲儿,相信他企业会红火!”

天色接近昏黑了,王光耀驱赶着羊群,二人仍兴致地谈论着,往李家沟走去了。

二十八、

上海的刘厂长已信赖了张河流的实诚,他想使张河流的厂成分厂,保证耐材供应,还可为本厂多创不少效益。实地考察后,开始了走外缘发展的路。

第一批产品质量就很好。第二笔款将拨付,想不到厂里内乱了。世上许多事,让人难预料,有人前边走着路,后边有人抠脚印,白纸黑字告御状,实际为了争权力。病根谁也知,谁也没法儿治。

刘厂长也是知识人。忙于搞发展,上了两条先进生产线,触及了无能者的既得利益,于是就唱闹戏。说他背后攻击领导,说他没有改革精神,说他有严重的经济问题,说他有生活作风问题,说他根本不懂经营管理。其中就有挪用企业资金这罪状。黑信一封封,刘厂长就给刷了。

舍得出钱买官位,有投入就求有回报,再利用官位去挣钱儿,新的生意经。新厂长上任,有了猎犬样的警觉性:前任联合的耐材分厂,不敢归麾下,将来可能会坏菜。于是,停了再投资,需要就是政治啊!

犹如农村七月的卡脖旱,张河流心里好似火烧燎。出许多货无处销,扩建厂子断了炊,买原料流动资金没着落。

眼前的麻缠事,张河流没给徐杰说。给他说困难,等于也是为难他。自己屙屎自己擦屁股,张河流打算再想法,解决燃眉之急钱。

这些天,张河流一直外面跑。每日两顿饭,每日将就两碗面条,夜里就躺火车站,尽力节省一点钱,为了工厂嘛。才有些眉目的厂,说冷就冷了,心里好难受,还能不振作?产品找销路,为正建生产线找合作伙伴。家里和厂里,秋玉支撑着。这会儿,埋天怨地都没用,闯难关,还要靠俩人团结好。

好在,他知爱人是干事情认真的人,还有股毅力,就放心地一直外面跑。果如张河流想的,家里,秋玉坚强地支撑着他病态的工厂。

这天后响,徐杰夫妇骑着车,去了张河流那厂子。多天没见了张河流,也不知厂里怎样了?谁知一进厂,没了往日的热火劲儿,只零星星的几个人。人们叫来了秋玉。

徐杰打量她,一张丰满的脸消瘦了许多,还带些苍白,一双眼显得更大了,几络零乱的头发,风的作用下飘扬着。

徐杰意识到,这里一定有事儿了。尤其想起那一天,王光耀说话不吐也不咽,更这么认为了。

刘秀花已认识秋玉了,但不知她和张河流是一家。前几天,刘秀花市医院咨询,妇产科里找医生。见几个医生拉秋玉,说啥不让她离去。那会儿,秋玉的脸色很苍白。她们没拉住,秋玉就去了。从议论里,知道她刚作了人流,下了床就要往家回。

现在,刘秀花忍不住说:“秋玉,河流呢?他太不像话,你去做人流,他也不陪?” 徐杰张大了眼睛,望着秋玉说:“什么?咋能这样呢?头胎,又不违犯规定嘛!”

秋玉苦笑着,给他们冲茶水,眼睛就红了,“扑刷刷”地落了泪。秋玉说:“我没给河流说,现在厂里正作大难。这困难,本来河流说,不想告诉您。”

徐杰重感情,眼里不由沁出了泪。为了厂子,第一胎就人流,一个女人,没坚强的意志,会这样?“厂里出了什么麻烦?”徐杰问。

秋玉不得不说了。徐杰说:“我还以为……谁知……嗨!好事儿多磨,要坚强起来!我再想想办法吧,路是人走出来的!”

当天晚上,徐杰又找到了王诚恳。王诚恳慌得小溪似,沏茶叶水,削苹果,拿瓜子。他们寒暄了会儿,就入了正题。徐杰说了张河流的困难,说找他商量办法。王诚恳说:“这孩子,我过去是给他说过,只请利不请害!那只是玩笑话,他当真了,有难也不吱一声,我会不管?还用劳老书记跑?”

王诚恳皱了会儿眉头儿,拉开抽屉,取出个厚厚的本子。他说:“我教过的学生,多有记录,看有没有这方面能使上劲的。”

果然,王诚恳在通讯录里,找到了几个相关的学生,就把底儿交给了徐杰,还写了好几封信,以疏通关系。

他们又说闲话,王诚恳说:“徐书记,你还得关心关心你别个兵”。“谁?” “李春玉呀,他来找我几回了,看他只想得大病。”徐杰笑了,说:“他的官瘾病,我难治了!”王诚恳“哈哈哈哈”笑了。

徐杰说,他想和张河流先一起到上海,争取争取,不行了,再往北边跑,找王诚恳介绍的学生。好事总多磨,看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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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去上海时,徐杰想,老战友当了多年领导,说不定努努力,人托人可以打通关节,继续履行合同,使张河流走出困境。笨刀杀猪,行不行?试试看!

这时,张河流很不好意思,他不想让再老书记操心。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已跑了许多天,仍然没有抓住食。于是,张河流特别关照秋玉,让她咬紧牙关,掌握牢厂里这杆旗。于是,张河流还给全厂工人开个会,说明了厂里的艰难状况。他说,弄好了,咱们的日子都好过,弄不好了,我去蹲大牢。工人们本就同情张河流,一个公职人员,离职办厂为了啥?也为自己,也为老百姓。有个车间主任说:“这时谁有二心,就不是人生的!”大家都赞成这话。这质朴的毒咒,让张河流落泪了。方薄梁坑害他时,他也不曾这么动过情。但这次不同了,最困难时,大家给了他一种力量啊!

  离开了机器“咚咔咚咔”的工厂,离开了青凌凌缎子似的老河,张河流和徐杰坐上了火车。列车向前飞跑着,山、田、村、树向后闪退着。很长时间,徐杰一直抽烟,眼望着窗外,没有说一句话。他在想着许多许多——

夺取政权的年代,许多人出生入死,只想着劳苦大众。可现在呢?一些权力者喊的是君子口号,却时刻构思着怎么牟取个人利益!老河市的一桩桩怪事,也在眼前如电影在浮现。

老河市干部队伍中,实行的是劣胜优汰。品质越恶劣者,只要连接住上层关系,就越能得提拔重用;越是有真才实学品质优秀者,想实实在在干正经事情者,越遭方薄梁们的蹂躏;用人的不良风气,正引导社会朝斜路走去,老河市政坛上,已有群魔乱舞的迹象了……

这次出门前,自己到了趟南山。当市长那会儿,给那里解决了电,也有了些柏油路,一般的汽车、拖拉机可自由进出了。还要尽力使那里百姓快些富起来。自己和山乡领导商量了,先请陈月去办食用菌学习班。还有山楂种植学习班、榨蚕养植学习班……

“徐书记,喝水吧!”张河流给他端了杯茶水,把徐杰的思绪又拉回了张河流的耐材厂。

他说:“河流,做生意,要和气生财。还要善于动员和利用一切人的聪明才智,这叫巧借力。一定要多看书,不断提高自己。”接着,他说起了市场营销知识。那都是徐杰实践中和读书中的积累啊!

徐杰的津津乐道,邻座一瘦旅客听出了兴趣。这人着灰色纯毛西装,扎了根大红领带,头发梳理成了大背头,光溜溜的,颧骨显得突出,看看又看看徐杰,等后来,用闽南话插话说:“老先生,您定是个教授了。”徐杰看看他,“哈哈”地笑了。说:“我身体正瘦,和你差不多!”为他的小幽默,周围都笑了。

瘦客忙掏出张名片,递给了徐杰,说:“先生,我是台湾人,深圳办了家企业,如果同意,我聘请你担任顾问,月薪五千元人民币,怎么样?” 徐杰说:“我有机会一定拜访您。”徐杰说:“我没有名片,不会明骗,给你写个电话号码吧!”徐杰掏纸写了,递给瘦客时又解释说:“我看些书,囫囵吞枣,让你见笑了。”那台商摇摇头说:“你太谦虚了,知识一定很渊博!”

到了上海,徐杰领着张河流,买些烟、酒,就先到了老战友家里。

说了来意,老战友耷蒙了半天眼睛,然后奇怪地看着他们,说:“你还是真共产党啊!” 徐杰问:“怎么说?”老战友说:“我们的队伍里,有些是真在党,也有不少冒牌货!我就反思,再认真干事情,可能下场会更惨!”“怎见得?”“有句哲理话,打江山靠忠臣,坐江山靠奸臣。”

徐杰听这话很耳熟,就想起来了,王半坡谁也说过这话。

老战友说:“我掰指头算过了,有多少忠贞人都丢了命,潘汉年、刘少奇、贺龙等等,那个不比咱本事大?”“你说咋办?”“得过且过,老臣不管淡闲事。”“哈哈哈哈,”徐杰笑了,“按你说的,咱连个宗教徒都不如了?”

徐杰又想起了老家的天主大教堂,牧师是美国人杰姆斯。人家为了传教,走遍了那里的山山水水,一直到死。做了许多善事。抗日那阵子,为掩护几个中国伤兵,腿上也挨了小鬼子一刺刀。还有老河市的杨牧师、慧云大师……

老战友叹了口气,说,“闲扯淡,咱说正经事儿吧!”

徐杰说了要旨,战友狠皱了眉头,说:“现厂长和刘厂长矛盾太深。凡刘厂长说对的,他就坚决反对。他又根子硬,难以磨转动!”“你能不能费费心,调动上边头儿的积极性?”“他的后台柱,我们基本没交情,咱看不惯,那也不是正道人。不过,努努力吧!”老战友跑了几天,还是无可奈何地摇了头。

张河流皱眉头想了几天,就问了现厂长的住址、电话。

那天夜里,张河流借口说有事,找到了现厂长家,就见了厂长面。厂长个儿中等,头发稀疏似三类弱禾苗,大眼睛眼泡肿胀些。他打量许久张河流,张河流陪着笑,说:“厂长,还是说咱协作的事儿。”张河流说着,拿出了个纸包一叠钱。一共现金两万元。厂长就笑了,脸上似春风吹来了,瞅瞅那纸包,说:“办事儿都是要有程序。”听了这句话,张河流想,润滑剂果然作用了。突然,厂长又痴了眼,想他是不是前边刘厂长的奸细?政界的事,万万麻痹不得,于是脸上又冷了,说:“正好,我们已发去公函了,请你们赶快还了那笔钱,这嘛,算你还的部分款吧!我给写个条子,明天财务上取手续吧!”

本想甩个“炸药包”,盼望见奇效。谁知狐狸没打着,落了一身骚臭气。张河流心里冰凉凉,接了那纸条,丧气地迈出了厂长门。厂长照例好似有修养,后边送着他。突然,张河流又灵机一动,说:“老兄,剩下的钱,甭指望我们还了,有合同在,谁违犯,就法律追究谁!”厂长也楞了一下,又冷冷地说:“好吧,我们法院说。”说毕,“啪──”地关了门。

只有走第二步棋了。徐杰带着王诚恳的亲笔信,到东北找他的学生。有个学生也实在,四处撒网去联系,恰巧就碰个老同学,正抓个冶炼项目,正发愁那种耐火材料呢。按惯例要从国外进,可弄外汇不容易。他们带来的样品化验了,还超标准哩。有王老师支持,又有老书记的面情,合同就定了,款也付了,以后的合作也敲定了。

张河流心里特舒展:厂子有救了,路过北京,他说去转转。张河流想用这法儿表示表示谢意。徐杰摇头否定了,他说:“快回去吧,等你那厂子发了财,我一定陪你出来转。先立个口头协议,我要去的第一个点是四川的都江堰。李冰父子的功劳,中国伟大的水利工程,我早想见识见识了。”张河流说:“好,明年就兑现!”

他们没有想到,还没到北京的时候,上海法院方面已去了老河市,催还那款项了。但没见到法人代表张河流,厂子也清锅冷灶大停着板,他们跑了个空。

三十、

一个流言,在老河市涌动着,如刀子剜着徐杰的心。盛夏的暑热蒸烤着大地,空中罩着铅灰色的云团,徐杰孤独一人,在黄河边慢慢踱着脚步。

这次,他带妻子来,住在了干儿家。十几年前,徐杰市里还当家。平整土地的一次塌方,使李家沟一对夫妇没了命,只留了独子于小河。徐杰两口细商议,认于小河当了干儿,接他到了自己家,供他到高中毕业,又帮他成了家。干儿很精明,村里当着头。多年来,徐杰郁闷了,就到这里小住。一见壮阔的黄河,他就感到人生太渺小,眼前就海阔天空了,就会产生一个新的自我。

黄河滩长满了庄稼,山岭上长满了酸枣棵子和黄蒿诸野草,一群群黑色的蚊子,成团在空中嗡嗡地飞舞。

这次流言的根,出在前些时,出在市勤劳致富大会上。

那会上,陈月露脸了。种蘑菇的万元户,许多人可望不可及啊!陈月大会上发言,她讲自己过去怎么艰难困苦,徐杰如何送菌种,如何一同处理粪肥,如何传授技术,如何帮她联系销路,终于使她走上了致富路。

发言材料,市委秘书审查好几次,打印清清楚楚的。出于政治原因,材料把徐杰已改成市干部,陈月仍按自己想的,总说徐杰书记怎么怎么。这还不算,她讲激动了,就脱离了材料,说了非常违背宗旨的话:

“我实在想不通,象徐杰书记这么好的干部,有些人却打击他,硬说他是坏人!这些人准是穿了反动派的裤子,老百姓决不答应!”主持会议的干部提醒她按稿讲。陈月说:“我真想不通,不咋样的整治好样的,说明羊群里混进了狼。我听说有个姓方的,坏红薯一瓜,他象似跟坏蛋有亲戚,专斗好人的事儿!”

那会儿,方薄梁正和人交头接耳,嘀咕私事儿,有人胳肘捣他,小声说:“听,像说你。”方薄梁竖耳一听,就恼了火。忙站了起来,也顾不了黑压压人群了,大声说:“喂,那女的,是哪个坏蛋唆使你的?”

本来已经惊呆的听众,又遭这么一杠子,就把会场弄乱了。市委书记皱眉,在方耳边说:“注意形象!”

方薄梁气得直张口,好似鱼儿离开了水。有了书记令,工作人员忙安慰陈月,让她继续说。陈月仍然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徐书记,我家还会继续受穷哩。我听人传说,整徐书记那人是……?”她拍了下脑袋,说,“看,我忘鳖儿叫啥王八蛋了!”

会场上“轰”地笑了,陈月站起来,朝台下鞠了弓,又朝台后领导鞠了弓,说:“俺说完了,不成篇,让大家见笑!让大家见笑!”

大会总结时,方薄梁就有了撒气机会。脑瓜一摇两摇,胖脸上带着居高临下的神气,如老戏芝麻官儿摇着锅铲帽。零乱地说几句大好形势。突然,话语一转,说道:“同志们呀!老河市有个老干部,披了件马克思的大衣。以扶贫为名,上蹿下跳,去占人家的便宜,包括勾搭人家女人……”

如谁点燃了炸药,人们顿时哗然了。总有明智人,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于是,便产生了流言。到后来,变成有鼻子有眼的故事。说陈月就是徐杰的情人。

这传闻,如腊月的寒风,刮遍了老河市。徐杰气极了。刘秀花相信男人,相信这是诬陷。她拉他来到了干儿家,黄河可洗却烦躁,经验啊!

天要黑透了,徐杰还站在黄河边,看着那浩淼的水面,一直眺望到苍茫处。他在心里感慨:稍纵即逝的人生啊!痛苦不正象“呼儿”吹过的风吗?

他又一个人,沿着曲曲弯弯的山根小径,往李家沟走去。突然他听到了谁在吆喝戏。那高昂圆润的黑头戏引他驻足了。黑头,戏里包公的代称。

循着声音,顺陡峭的小径走去,他看见了:唱者站在突兀的山嘴上,如尊雕像。那是个30多岁的人,圆圆的脸,脸上已刻了几条皱纹。穿了条蓝裤子,几处裸露着肉,穿了件长格衬衣,一只袖子已经断开。脊梁处衬衣烂了几条,被风吹拂,如旗帜般地在飞舞。

“喂,姜申,”徐杰说,“你咋又跑这唱了?”

姜申原在市豫剧团,唱黑头远近闻名,人称他为小包公,大家忘了他的名儿。兴演样板戏那会儿,有人就说他诬蔑样板戏,被贬到了农村,妻子也离了婚。他成了半神经,常站山头上,对着黄河唱黑头。唱完了,便“啊啊啊──”一阵痛哭。只有这样,回到破窑洞里,他才能睡上安稳觉。

徐杰的话,姜申未听,仍然面对滔滔的黄河,唱他的黑头唱段子,是陈州放粮的段子。

“姜申,甭吼了,该回家了!”徐杰说,“你的苦衷,我知道。我一定想办法做做工作,快点给你平反!”徐杰说着,两眼也潮湿了。姜申停止了唱,他楞了许久徐杰,“扑通”声跪下,给徐杰磕了个头。然后,他站了起来,仰着脸又唱了,还是包公腔:手中没了权,说话也枉然,纵有菩萨心,办事也老艰难呀!然后,无语,拨拉着荆条棵子,下了山包。

也是这时候,于小河站在村边另个山头上,正大声呼唤着:“干爹——快回来了──干爹——”这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着。

 于小河有急事儿要找徐杰回来。

三十一、

杨铁柱和王半坡一起,来到了于小河家,他们担心徐杰,就找来了。

关于徐杰的流言,在市区里,已经演化成了故事——

徐杰和一农妇挂上了,一天夜里,野地麦秸垛边,正干着勾当,碰巧方薄梁农村检查工作,就碰上了。在大会上点了徐杰。徐杰无颜见人,跳黄河自杀,未成,被一个百姓给救了,现住在干儿家。

听了,王半坡惊恐万分:徐杰会破罐子破摔?论德性,不会吧?王半坡着急,就见了杨铁柱。就来了。他们相信十里无真信的老话。

北山头上,星星已经露出了头。黄河如巨大的蟒蛇,已发出了扯呼噜般的喘息声。

于小河家里,做了一锅大米红薯汤,烙了一叠油馍,还炒了几个菜,算是欢迎客人了。刘秀花知道,大米红薯汤,两位客人的喜好物。徐杰擦了把脸,和老朋友坐在月亮下,听着远处黄河的呼啸,开始吃他们的饭。刘秀花怕影响他们谈公事儿,就和媳妇孙儿们一起,到了另孔窑洞。此时,三个人默契似,只有咀嚼声。

吃过了饭,王半坡先发言了,说:“徐哥,原先,你不听我劝,要早点把小河弄市里,家里也不至于还这么穷。”

这村是穷村,于小河家是穷家,只一排溜三孔老窑洞,窑头上尽是些葛针棵子,土院墙,发白的木门,几件家具也都铁丝绑了腿。于小河也是老实人,一心想着给村里办事儿。

看见这副家境,王半坡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就想起了往事儿。于小河高中毕业,王半坡要安排他进市机械厂。徐杰说,让他回村,让他闯新世界吧!

徐杰夫妻把于小河送回了村里,帮他安顿了生活。徐杰当时看于小河低着头,知他心里也别扭。咋不别扭?有当官儿的干爹,还回村里撸锄把?徐杰拍拍他的肩膀,说:“孩子,你也知道,我的亲孩子也上山下乡了,世界靠你们自己闯吧!”于小河很懂事,点了点头。徐杰说:“我想让你们都成顶天立地的人。人活世上,不怕没钱,就怕没志!”

现在,王半坡又说起这事儿,徐杰又笑了,说:“咱从小到大,不都靠自己闯天下?”杨铁柱叹了口气,说:“老徐,我真服你,多么困难,你也是忠臣!” 徐杰说:“我常想,为人一生,应多做好事儿,才不枉活!”

王半坡却截了话:“徐哥,你成呆子了,人家刀都架你脖子上了,你还谈修养!”徐杰瞪大了眼,盯了王半坡:“兄弟,咋说这话?”

王半坡说:“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人若惹我,我必杀人!”“杀人?”“是,不从气概上把他杀退,就等于养虎藏奸。现在,共产党里也不纯了,混进的有些坏蛋。”杨铁柱说:“老徐,半坡说的有理,大凡权力,没有老百姓的真正监督,孬人就会不断钻空子混入。社会风气的好坏,根子在政风,在用人制度啊!”

徐杰说:“这几天,我在想,咱是不是象条船,遇什么水,使什么舵?要说,咱对待老百姓,确实没二心,有人还是一刀切,是菜是草全除了。上边也好象闭着眼睛看不见,真奇怪啊!”

杨铁柱眨巴着眼睛,小声说:“老徐,这些年我一直想,领导干部,穿红的上了,挂绿的下了。人人都说为人民,人民承认吗?我说,自己最清楚是为谁!”

 徐杰又说:“这说明,不少好人或坏人,都想吃权力饭。捞上了权力,谁都说自己是正宗的好人。不过,最终历史才说真话呀!”

徐杰又说:“当然,如果等历史评判人好坏,歪心术者又会害了多少好人啊!我们还是要争取!”

……

这夜,他们睡到了一孔窑洞里,说了许多话,探讨了许多理。开始热烈地谈论,后来冷不丁地接话,再后来乏困的没了话。徐杰仍然睡不塌实,仍在想着老河市的前途。

远处,黄河呜咽着,猫头鹰山头凄婉鸣叫着,把徐杰带到了遥远。他想起了一个人——

全国患疯病的年代,老河市却如沙漠的绿洲,工农业都红火,老百姓日子殷实些。于是,涌来了不少要饭人。

李家沟,也住了讨饭的夫妻俩,都是偏老的人。男的高个、精瘦,说话如温性子猫叫唤,姓温,人们就喊他老温。女的中等个儿,也黄瘦。有人问家事,女人就哭,“呼哧呼哧”的,似有大冤屈。

那男的,不一般,抗美援朝志愿军曾经当营长,后转业回了兰考县老家,后担任了村支书,后村里也随全国乱了。大家没了吃的,他把救济粮给了五保户,就出来讨饭了。夺来的政权,仍让老百姓过苦日子,他心酸。听人传说老河市稳定,徐杰他又认识,就来了,可又怕给徐杰丢人,就踅居在了这小山村。他黄河滩里拔水红菜,晒干;地里拾没挖净的红薯,也切片晒干。又借石磨推成混合面,装了一袋一袋。趁着黄河的顺船,把这些收获运回老家,救济那些艰难的乡亲。时常,累了,他躺在黄河边的山坡上,望着流往家乡方向的黄河,口里哼着志愿军老歌: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路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那保家乡,……唱着唱着,他不由就哭了,“呜呜”的,如个童稚孩子,非常伤心。然后,又如演戏的演员,长叹一声气;然后就默无言语,独自看蓝莹莹的天。

后来,他的瘦脸成了黑青色,很少出门了,女人讨饭他吃,女人地里拔茵陈,熬了他喝。

村人知道了他有病,便有送饭的,便有送钱让快治疗的。村人知道了,他得的是肝炎,已很严重了。一天黑夜里,他们居住的破旧山神庙里,传出了女人哭豪的声音,他死了。消息传到了市里,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啊,徐杰、王半坡和杨铁柱都来了。

徐杰一见那人的尸首,脸上一条他依稀相识的刀痕,竟然是他当兵时的老班长。刀痕是老班长为救一个战友,碰到了日本鬼子的刺刀。他禁不住眼里扑刷刷落下了泪。那女人也认出了徐杰,拿了一个小学生作业本,递给了他。女人呜咽着说:他说了,如能见到你,请你把他写的信寄给中央。徐杰翻开了作业本,上边是铅笔头写的大字,他很熟悉的字体,他默念着:

敬爱的党中央、毛主席:

我以一个共产党员、一个老战士的名义给您写信。人民太苦了,求求您,不敢再继续搞运动了……

村人的困顿状况,信里列数了一桩又一桩,徐杰把信传给王半坡、杨铁柱,大家看了,都忍不住哭了。一个为革命出生入死的人,在自己参与夺取的政权管理下,被贫困要了生命。忠诚战士啊,在最艰难的时候,仍然不忘受苦受难的人民

徐杰心里说:现在,由于我党干部管理制度上存在着严重的缺陷,一些坏人能混进队伍里,坑害着好人啊!如方薄梁那伙,怎么对付呢?向上级反映?还不定扫射住上边那根筋呢,再说,还没有真抓住狐狸尾巴啊!死盯吧!至于他臭自己的事情,现在先不理睬他。鲁迅先生的话,沉默是最大的蔑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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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野,原名张鑫琦。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民协会员,郑州商学院客座教授。1973年在部队始业余文艺创作,在《人民文学》《莽原》《中华文学》等多种刊物上发表过小说、散文诸多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河洛沉梦》《神州甲富康百万》《拯救温情》等、小说集《神戏》《丽人行》、散文集《史话大商康百万》《河洛圣地》、影视剧剧本《活财神康百万》等四部。有作品入选《中国著名作家作品选》、《中国实力派作家精品选》等多种图书。主编了《巩义民俗志》等书籍。曾获省奖金鼎奖、《中国作家》及《中国法制文学》优秀小说奖等,多次获郑州市“五个一”和优秀文学艺术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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