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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李 懿:在时光的褶皱里打捞生命的光辉
胜境文艺
2025-06-05 22:18:02

        在贵州乌蒙大草原的褶皱里,时光以独特的韵律流淌。这里的风带着海拔两千多米的凛冽,这里的草凝结着高原阳光的纹路,这里的人在石旮旯与草场间书写着向死而生的生命传奇。卓美以十年时光打磨的散文集《岁月清辉》,正是对这片土地最深情的精神回礼。这部由4辑38篇散文构成的作品集,以自传性书写为经,以地域叙事为纬,在个人记忆与集体经验的交织中,构建起一座关于疼痛、救赎与尊严的文学纪念碑。当城市文明的喧嚣日益消解着乡土的肌理,卓美的文字如同高原上的刺梨,在粗粝的表皮下暗藏着酸甜交织的生命汁液,为当代散文创作提供了极具辨识度的地域样本。

  一、在创伤与和解中重构精神原乡

        散文集《岁月清辉》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长卷,在时光的褶皱里,在生活的细微处,深入挖掘主题思想,展现出丰富而深沉的内涵。其主题涵盖了对岁月变迁的感怀、对平凡生命的礼赞、对自然人文的探寻以及对往昔岁月的深情怀念,多种主题相互交织,共同构建起一个充满诗意与哲思的精神世界。

        作者对乌蒙草原的书写,始于一场持续数十年的精神跋涉。五岁时抱着竹竿在风雪中迁徙的场景,成为她记忆的起点:“风很大,风会噎人,会炸骨头,会推着我小跑几步。”这段充满通感的童年记忆,奠定了其作品中独特的感官美学——寒冷不是抽象的温度,而是具有物理质感的生存威胁;迁徙不是地理位移,而是烙入基因的生命印记。这种将身体记忆转化为文学符号的能力,使她的文字具有直击人心的力量。

        在《岁月清辉》中,作者毫不回避早年对母土的复杂情感:“很长的岁月里,我对养育我的这片草原毫无感恩之情。我痛恨她水冷草萋的样子。”这种恨意的背后,是贫困与匮乏交织的生存困境,是教育资源匮乏带来的成长阵痛,更是代际命运的沉重枷锁。父母放弃逃离机会的选择,在她心中酿成了爱恨交织的情感悖论:“我在恨与心疼交织的心境中长大。”这种情感张力成为贯穿全书的精神内核,促使她在成年后重新审视那段被刻意遗忘的时光。

        作者的创作过程本质上是一场记忆考古。当她意识到“有些浮雕般的记忆,你从此处绕开却在彼处相遇”,便开始了对往事的深情反刍。

        《梦云》中对母亲的书写堪称典范:患病的母亲在病床上手写稿件要求被记录,这份略带偏执的请求最终成为作者突破心理防线的契机。当她将稿件焚烧在母亲坟前,完成的不仅是对母亲的告解,更是对自我身份的重新确认。这种将个人创伤升华为集体记忆的写作策略,使作品超越了私人化倾诉的层面,成为一代人精神成长的镜像。

        在对故乡的反复书写中,作者完成了从“逃离者”到“凝视者”的身份转换。她不再局限于对贫困的简单控诉,而是以更广阔的视野洞察土地与生命的共生关系。《抱石头过河》中,母亲在冬季牧场的劳作场景:“母亲勾着腰杆在厚雪的被窝下摸,摸出一匹一匹的雪糊糊的菜叶……”,这种充满质感的细节描写,将个体命运置于自然法则的宏大背景中,使苦难具有了悲壮的审美价值。当她写下“坡上牧场不复存在了,可他们——在这片草原上活过一场的他们——还执拗地站在原野之上”,故乡已不再是地理意义上的草原,而是精神原乡的象征,是生命韧性的具象化表达。

二、在卑微处凝视人性的光芒

        《岁月清辉》中刻画了众多个性鲜明、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来自不同的阶层、不同的背景,但都以其独特的魅力和丰富的内心世界,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或平凡普通,或坚韧不拔,或善良淳朴,共同构成了一幅生动的人间百态图。他们多是乌蒙草原上的普通劳动者:种洋芋的父亲、患病的姐姐、吃苦耐劳的李姨、在石旮旯里求生的刺梨种植者。他们如同高原上的矮杜鹃,“贴地而生却决绝怒放”,在艰辛的生存环境中保持着尊严与希望。

        父亲形象在书中具有多重象征意义。《种洋芋的父亲》中,父亲一生与土地为伴,在洋芋地里挥洒汗水,用自己的双手撑起一个家。他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却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展现出对生活的执着与热爱。作者通过对父亲种洋芋的细节描写,如父亲弯腰劳作的身影、粗糙的双手、布满皱纹的脸庞,生动地展现了父亲的形象,同时也表达了对以父亲为代表的平凡劳动者的敬意。那个“弯着腰在地里刨土,后背像一张绷紧的弓”的农人,既是传统农耕文明的坚守者,也是现代文明冲击下的彷徨者。他的疼痛时光不仅是身体的病痛,更是精神的困境:当机械化耕种逐渐取代人力,当年轻一代纷纷离开草原,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曲古老农耕文明的挽歌。但作者并未陷入廉价的同情,而是着力呈现其内在的坚韧:“父亲总是说,土地不会骗人,你种下多少汗水,就会收获多少希望。”这种对土地的信仰,成为贯穿全书的精神母题。

        《草芥人生》则以更广阔的视角,描绘了一群生活在社会边缘的小人物。他们虽然生活困苦,但依然努力地活着,在艰难的生活中寻找着希望与温暖。作者以悲悯的情怀,记录下他们的生活点滴,让读者看到平凡生命的伟大之处,感受到生命的顽强与不屈。

        对女性命运的书写构成了作品的情感内核。《梦云》中的母亲在病痛中依然保持着对生活的热望,《岁月清辉》中的姐姐在贫困中承担起家庭的重担,《粉花》中的粉花是中国大地上留守乡村的妇女们的代表,她们在艰苦环境中坚守:耕田种地,赡养长辈,抚育儿女……艰难地支撑起乡村的一片天空。这些女性形象共同构成了乌蒙草原的“母亲群像”,她们的身体承载着生活的重压,灵魂却闪耀着母性的光辉。作者特别注意捕捉她们的细微表情:母亲“咳嗽时用手捂着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姐姐“接过杂志时指尖微微颤抖”,这些细节使人物形象血肉丰满,具有强烈的情感感染力。

        在书写“小苍生”时,作者擅长运用自然意象进行隐喻。她多次将故乡的人们比作刺梨:“这高原奇果于石旮旯求生,苦涩酸甜兼备的汁液,苦楚的样貌,像极这片土地上的很多人以及他们多刺的命运。”这种将植物特性与人物命运相勾连的写法,使抽象的生存状态具象化。火绒草、矮杜鹃、格桑花等高原植物,在书中成为坚韧生命的象征,构成独特的“植物谱系”,与人物形象相互呼应,共同编织成乌蒙草原的生命图谱。

三、在粗粝中淬炼语言的锋芒

        《岁月清辉》中的语言风格独具特色,既充满了诗意的灵动之美,又保持着质朴自然的本色,两者相互交融,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魅力,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感受到语言的美妙与力量。

        作者的散文语言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既传承了六盘水北方言的质朴本真,又经过文学化的淬炼,形成独特的语言风格。她善于运用充满质感的动词与具象化的比喻,使抽象的情感具有可触摸的温度:“风会噎人,会炸骨头”“阳光像碎金子般洒在草甸上”“雪粒打在玻璃窗上,像撒了一把碎豆子”。这些来自日常生活的比喻,不仅增强了文字的画面感,更传递出对故乡的稔熟与深情。

        在叙事结构上,作品呈现出“碎片式拼贴”的特征。每篇散文聚焦一个场景或人物,看似独立却又相互关联,共同拼贴出乌蒙草原的整体面貌。《软水村笔记》《盘州古城拾遗》等游记类散文,在地理空间的转换中融入历史记忆,使地域书写具有了纵深感。而《彝家年》《火族之水》等篇目,则深入挖掘少数民族文化,展现了多元文化共生的地域特质。

        象征与隐喻的运用是本书的重要艺术特色。除了前文提到的植物象征,“火”的意象贯穿始终:篝火、灶火、灯火,既是生存的必需,也是精神的慰藉。《人间灯火》中,那盏在风雪中摇曳的油灯,成为温暖与希望的象征;《火族之水》中,对彝族火塘文化的书写,揭示了火在民族文化中的神圣意义。这种多重象征系统的构建,使作品超越了表面的地域书写,具有了普遍的精神内涵。

        在情感表达上,作者追求“克制的激情”。她很少直接宣泄情感,而是通过细节描写与场景复现来传递心绪。《生死托付》中对烈士墓的描写:“墓碑上的字迹已有些模糊,但‘革命烈士永垂不朽’八个大字依然清晰”,平淡的文字下暗藏着汹涌的情感;《黑眼泪》中对童年伙伴的回忆,通过“他总是把最甜的刺梨留给我”这样的细节,将思念与遗憾融入字里行间。这种“冷抒情”的手法,使情感表达更具张力,也更经得起时间的咀嚼。

    四、多样手法构建独特文学世界

        散文集《岁月清辉》以细腻的笔触、独特的视角和深刻的情感,为读者呈现出一幅幅鲜活的生活画卷与精神图景,在艺术表达上展现出诸多鲜明特色。

        在情感表达上,《岁月清辉》充满真挚与质朴。无论是对故乡的眷恋,如《软水村笔记》中对村庄生活场景、风土人情的细腻描绘,将那份深入骨髓的乡愁娓娓道来;还是对亲人的深情,像“种洋芋的父亲”“慈母图”中刻画父母的平凡与伟大,以日常琐事为切入点,把对父母的感恩与爱融入字里行间,都让读者感同身受。书中情感不矫揉造作,而是从生活的点滴中自然流淌,使文章具有强大的感染力,能够直击读者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

        从语言风格来看,文字优美且富有诗意。作者善于运用生动形象的描写,如《大地上的云雨》中对自然景象的刻画,“雨丝如细密的银线,斜斜地划过天际,亲吻着大地的每一寸肌肤”,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同时,语言简洁凝练,在表达深刻哲理和复杂情感时毫不拖沓,如“欲言又止的我们”,仅数字便引发读者对人与人之间复杂情感交流的无限遐想。这种兼具优美与简洁的语言,使文章在文学性与可读性上达到了良好的平衡。

        在文章结构上,各辑主题鲜明且层次分明。“岁月清辉”一辑聚焦过往岁月中的点滴美好,从雪中旧景到人间灯火,以时间与场景的转换串联起回忆;“小苍生”则着重刻画平凡人物的命运与生活,展现底层人民的坚韧与善良;“遇见”带领读者领略各地的风土人情与独特景观;“怀念”寄托对逝去之人、之事、之物的追思。各辑既相互独立又紧密关联,共同构建起一个丰富立体的散文世界,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逐步深入作者的情感与精神世界。

        象征手法的巧妙运用也是该书的一大亮点。如《抱石头过河》中的“石头”,既可以看作是生活中的实际困难,也象征着人生道路上难以摆脱的精神负担;《岁月清辉》中的“清辉”,象征着那些在时光长河中闪耀的美好记忆与珍贵情感。这些象征意象的运用,丰富了文章的内涵,使作品具有了多义性和更深层次的解读空间,让读者在品味文字的同时,能够进行更深入的思考。

  五、在个体叙事中抵达人类共通

        《岁月清辉》以细腻的笔触、独特的视角和深刻的情感,为读者呈现出一幅幅鲜活的生活画卷与精神图景,在艺术表达上展现出诸多鲜明特色。

        作者善于运用诗意的语言,营造出优美的意境。在描写自然景色时,常常运用比喻、拟人、排比等修辞手法,使文字富有画面感和感染力。在《梵净山记》中,作者写道:“梵净山的云海,如同一幅巨大的白色画卷,在山间缓缓展开。云雾缭绕,仿佛仙女的裙摆,轻盈地飘动着。”通过比喻的手法,将云海比作画卷和仙女的裙摆,生动形象地描绘出了梵净山云海的美丽与神奇,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

        尽管《岁月清辉》具有鲜明的地域特征,但其价值远超地域文学的范畴。作者对生命尊严的捍卫、对精神原乡的追寻、对人性光芒的凝视,触及了人类共同的情感母题。当城市化进程导致乡村空心化,当现代文明消解着传统的价值体系,她的文字为迷失在物质世界中的人们提供了精神返乡的路径。

        作品中蕴含的生态哲学具有前瞻性意义。作者敏锐地捕捉到现代文明对草原生态的冲击:风车阵的出现、旅游开发的影响、年轻一代的流失,这些都在改变着草原的面貌。但她并未陷入简单的怀旧,而是以理性的视角审视变迁:“风车与经幡共舞,机械转动声与牧歌和鸣”,这种对传统与现代共生关系的书写,展现了开放的文化心态。《向以羊为命的牧场致敬》中,对游牧文明的礼赞,本质上是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呼唤,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在代际沟通层面,作品提供了理解与和解的范本。作者与父母、姐姐之间的情感纠葛,折射出转型社会中的代际冲突。当她最终理解了父母放弃逃离的选择,当她用文字为姐姐立传,完成的不仅是家庭记忆的修复,更是代际裂痕的弥合。这种私人领域的和解叙事,暗合了当代社会对亲情重构的普遍需求,使作品具有了疗愈的功能。

        从更广阔的文学谱系来看,卓美的创作延续了中国现当代散文的“乡土传统”,但又注入了新的时代内涵。她摒弃了沈从文式的浪漫抒情,也不同于路遥式的苦难叙事,而是以女性特有的细腻与坚韧,在粗粝的生活质地中提炼诗意。这种独特的写作姿态,使她在地域文学与主流文学之间找到了平衡点,为当代散文创作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站在乌蒙草原的山梁上,作者回望半生,终于懂得:“我如果不写他们,不写他们向死而生的精神意志,我便不配做这厚重土地的女儿。”《岁月清辉》不仅是一部关于故乡的备忘录,更是一曲献给所有在困境中坚守尊严的生命的赞歌。当我们在书中读到种洋芋的父亲、患病的姐姐、石旮旯里的刺梨,看到的不仅是乌蒙草原的独特风景,更是人类共有的精神图谱。卓美用十年时光完成的,不仅是对一段岁月的书写,更是对生命光辉的永恒打捞。在这个价值多元的时代,这种扎根土地的写作,终将成为照亮我们精神归途的星辰,在文学的天空中闪耀不息。

        (作者单位:六盘水市水城区都格镇都格中学)


编辑:尹春艳

审核:卢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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