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涨了圩市
◎唐建生

右江河总在鸡鸣第一声时醒来。
天还笼着灰青色的雾气,河水已驮着竹叶的碎影往东南去了。那些年复一年被汛期吻得发亮的青石码头,正被早潮浸得温润如玉。河湾处泊着十几条运砂船,船头压着的红香椿枝还沾着露——这是昨夜新折的,船家惯常的祈福仪式。

两岸竹林被晨风推着,将绿潮一波波漫进马头港口。圩场的青砖骑楼最先承接了这抹夏色韵味,檐角垂下的木棉花朵应声炸开,飘落的棉老溅得满街都是白絮纷飞。壮家阿婆们背着竹篓从吊脚楼下来,篓里壮锦的云纹与河水的波光暗自较劲,倒是篓沿插的野山姜花识趣,将一缕清香悄悄别在阿婆的蓝布襟上。
市里最大的农贸市场在晨光里舒展筋骨。头戴竹笠的米贩把新谷倒进杉木斗,金瀑倾泻的刹那,惊醒了蜷在箩筐边的狸花猫;鱼档老板的胶靴踩过湿漉漉的地砖,剖开的草鱼还在竹匾上弹尾,鳞片甩出的水珠正巧撞碎在称杆的铜星上;穿靛蓝布衣的果娘抿嘴一笑,指尖从芭蕉、山竹堆成的宝塔尖掠过,教人分不清哪截腕子更莹白些。

城东的锌矿厂传来第一声汽笛,国道上的重卡长龙便跟着打了个哈欠。运砂船解开缆绳时,右江河的水纹突然变得绵密——原是上游的季风翻过了云贵高原,急着来赶这五月五的圩场。河水记性极好,总把锌矿的银、稻谷的金、壮锦的彩,细细调进自己的碧玉髓里,酿成暮色时分渔船的半舱星子。
当竹篾灯笼次第亮起,临河的酒肆飘出酸笋炒田螺的鲜辣,糯米酒的醇厚便顺着窗棂淌进河心。有晚归的船家哼着嘹歌靠岸,调子惊起苇丛里的白鹭,却见那鸟儿翅尖一抖,竟把半轮月亮挂上了布洛陀庙的飞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