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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沉梦(1997年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发行)古野
古野+郑州
2024-09-04 18:56:43


         河洛沉梦(长篇小说)
                    ●古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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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
  经过锻炼,范月花老练多了,坚强多了。灯光下,她本来十分丰满俏丽的脸上,也看出一些细纹纹来了,她嘴唇嘣着,没掉泪,劝二位老人,说:“都甭难受了,人世上,苦辣酸甜样样有,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如洛河里流水,谁也没长前后眼,谁都许会碰见了弯弯曲曲。”
  这话说的有理,刘国凯停了流泪,胖老太婆也在丈夫带动下,擦起了眼睛。
  刘国凯又问:“叫报纸,登,登的启示,有回音,没有?”
  这么一问,范月花倒眼睛红了。
  “咋啦?”胖婶问她,“到底出啥事了?”
  范月花说:“昨天,我接了封信,那人说跟忠弟关系不赖,有一回忠弟出去打仗,再也没有回部队过,死活难定。”
  “他不在了?”刘国凯瞪大眼问。
  “那人倒没说死,只说不见回部队上。还说,有人传说是死了,也有人传说让土匪给卷裹走了。”
  “苦、苦、命、的侄儿呀?”刘国凯捶着床头,流了泪说,“你叔,可是对、对,不住,你,你啊……”
  也怪,男人一流泪,胖女人又呼哧了。
  三人落过泪,刘国凯又说起了正经事儿:“月花、你、你、看、我、也、不、不中了、家事多,难、苦、累,我、想、想、找个、实诚、年轻人,一来,给咱家、挑起、这、重、担、二来给您翠、莲、妹子、找个、依靠!那样,我闭、了眼、也安、心了。”
  刘国凯这么说着,但他并不信自己会死,在他看来,自己的病是能看好的,只是没碰见好先生。他觉得自己似还壮实,他觉得自己还有许多大买卖要做。
  听过二叔的话,范月花说:“中,这事儿我想想,瞅个好茬口,叫您二老都放心!”
  刘国凯说:“中!”
  胖老太婆说话了:“花儿,咱翠莲长得恁好,你甭给瞅个倭瓜菜!”
  “你懂?懂?”刘国凯说自己女人,“懂龟孙,郎、才、女、貌,男的,有本事,咱莲、跟着、不、不受罪!”
  胖老婆说:“你说的,也有理,年轻我当闺女时,就比你俊俏多了。这会儿老了,才象个粗水缸了。”
  “看、看、你?”刘国凯说,楞着她,意思是,你也不看啥地点,侄媳妇面前说那话?
  范月花也觉自己在,二老说话不方便,就要离去。
  “甭、甭”刘国凯说:“我、教、教你生意上的事儿。”
  范月花没法儿,就洗耳恭听,耐住心听二叔艰艰难难地讲解生意经,口里说话,字似嘣出的。范月花听得心里烦,正好,前边伙计来报说:“民主街王掌柜拜见来了。”
  “让,来,来”刘国凯回答。
  范月花就脱身往前边去,才出屋门,见了王三虎。她朝他笑了笑,说:“来了,兄弟?”“来了,”王三虎回答。二人无甚它言,互相看看迟疑了片刻。范月花长叹一口气,去了。王三虎也叹了口气。
  王三虎来到了刘国凯屋内。
  这两天,王三虎一人看管着琉璃瓦门楼内的院落,不免有些寂寞,便想从刘国凯这儿了解点古墓行情来。他只带了几封点心,意思意思,他并不知道刘国凯病倒床上的事儿。
  看王三虎带了礼看他,刘国凯不由想起了自己做过的事儿,尤其治死李和尚几个的事儿,还差点要了三虎的命,心里又感惭愧。就指挥女人款待王三虎的到来。
  胖老太婆也听说了,王三虎干生意干出了名堂来,王三虎和警察局长已经有了瓜葛。他虽是昔日自家的长工,现在也成了洛阳有名的掌柜,万不可慢待,便搬坐、沏茶,好忙活了一阵。
  这时,王三虎打量了刘国凯,他脸上发暗色,还有了不少的皱纹,颧骨也突出了,眼窝也下陷了。意识到刘国凯有病,病还不轻。
  “老叔,啥病?”
  刘国凯眼里骨碌一下,滚出了泪水,哆索着说:“不、不、能动、了!”
  “啊……”王三虎瞪圆了黑豆眼,“啥时得了这病?我咋一点儿没听说哩?”
  “有一些天了,”胖老太婆说,“中风了,脚腿不灵便,是气病。”
  “嗨……”王三虎说,“怪我该死,好长时间不在洛阳住了,也没听谁说过。今天来,是想请教您,不想您……又是后响来,你骂我吧!”
  豫西的风俗,看病人只能前响,不能后响,更不能夜里。后响和夜里看病人,据说应了日落西山,气息奄奄之意,会加速病人病情恶化。
  刘国凯见王三虎说的那么客气,苦笑着说:“没啥,没啥,不知、者、不为怪!咱们、搞那一、行的,阎王、小鬼、都、不怕,还、还说啥、啥哩!”
  王三虎也止不住笑了一下,说:“老叔,找先生看了没有?”
  “看了,”胖老太婆说,“吃药,两天一调法儿,就是效果不老大。”
  “不要紧,”刘国凯说,“慢慢、会、好的!”刘国凯说了这话,心里得了些宽松。
  王三虎说:“脾气理顺了,病就好快了。我见一个中医贴了幅药方,不妨说说你听听,人家说可治百病。”
  胖老太婆说:“那可好,你说吧,叫您老叔听听。”
  王三虎说:“药方这么说……
  脾好治,气好治
  脾气不好治,
  不是不好治,
  性子太刚毅。
  你叫我生气我不气,
  生气容易伤身体,
  硬叫我生气我发笑,
  不生气,不生气,还是不生气!”
  “好、好!”刘国凯说。
  王三虎倒也机灵,顺水推舟说:“您只要知了这个理,病就好了一大半了。”
  胖老太婆说:“你这孩子,外面打磨打磨,现在也老会说话了。”
  忽然,王三虎想起了曾听说过的一件事儿,翟镇丈母娘也得过瘫症,后来治好了,用了一种药。便说:“国凯叔,我听人家说,有一种药治你这病是神仙一把抓。”
  这话,如是刘国凯夫妻俩看见南海观音,大慈大悲来为刘国凯治病了,四只眼都看着王三虎。这时,王三虎却表现出异常地冷静,把话又岔到了别处,说:
  “前一段,猛然间打了恁恶的仗,弄得那一行生意没办法做了。”
  胖老太婆忍不住了,截了他的话把,说:“人不行,生意的事儿就不好办了。”她想诉说丈夫的病,她想让王三虎说出那药方。王三虎却也接的巧妙:
  “如果是那, 谁还说他娘是女的哩。 我这一年就倒霉,老丈母娘看病,偃师住着遭了大水,我叫土匪绑了票,喝口冷水也碜牙!”
  “虎,”刘国凯也忍不住了,说,“那神仙、一把抓,是啥药?哪里、出产?”
  “那我说不上名儿,”王三虎说,“那神仙一把抓是啥药?反正我听说过,药丸如羊屎蛋大小,一次吃一丸。用鲜生姜汁泡过药丸,泡半天到一天,再随姜汁一下喝下去。哪儿出产,我尽早打听出来,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是那医生,换了旁人,医生轻易不露真方。”王三虎又顺水推舟,问:“这一段时间,古董生意您听说有好门路没有?”
  刘国凯摇了摇头,说:“好长时间,我都、没染指、那生、意了。”
  看从他这儿得不出新鲜消息了,王三虎便要告辞。
  刘国凯还想着一把抓的药,说:“你、快点、快点、那药?”
  王三虎说:“中!”就出了屋门。
  不知什么时间,范月花从前面拐回来了,一直站院里,等待王三虎出来。
  王三虎低头走着,范月花拦住了他,说:“三虎!”那声音有一种很特别的亲切感。王三虎抬起头,说:
  “嫂子,多天不见您了,日子还中?”
  “中鳖虎”范月花说着,向王王虎靠拢着,把他送出了大门外。又说,“你还不知,您忠弟哥让抓去当兵了,现在还没信儿。”
  王三虎大吃一惊:“啥时候?我咋不知哩!”
  “好几个月了。”范月花说,“我想跟你商量个正经事儿。俺二叔让我找个人来当二掌柜,你能不能来!”
  “那边事儿多呢,脱不开手!”
  “嗨……”范月花叹息说,我想来想去,干这事儿就你适合。可二叔说,非让给找个人,将来能当他女婿的!”
  王三虎一听,心里顿时升起一股酸溜溜的味儿:自己都有孩子,老婆了,心里边的仙女刘翠莲,自己再没福气跟她在一起了。不能跟她成夫妻,看她再跟旁人成夫妻,那是多难受的事啊。说啥自己也不能答应这桩事儿,答应了,有一天心里准如刀剜般。自己又不是过去,缺钱化!
  当下,王三虎便坚决回绝了范月花。范月花扭头要告别时,看见了他的眼神,心里似乎领悟了一些什么。
  王三虎又喊住了范月花,说:“如果只是帮助理事儿,我可以帮忙找个能干人!”
  范月花说:“二叔让给妹子找女婿,看来一时难找个智勇双全的人,没有两头甜的甘庶。我想,现时紧要的是找个理事人。回头,我给二叔说说,再给你回话。你先瞅个茬吧。”
  王三虎说:“那中吧。”
  范月花看着王三虎,无可奈何地看他走去了,她心里一阵凄凄然,恍恍然。她拿王三虎和自己男人比了比,就觉自己男人白有一个好长相。由此心里不是味儿,由此想不如找个样丑能干的好男人,比如象似王三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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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李和尚的死,山下秋野很是痛惜了一番,不过,还好,对洛阳方面,他还很有些信心。
  为啥呢,王纯山做了件大好事儿,王纯山牵了一根大线,这大线就是岳彬。
  岳彬原先多和美国人交往,和法国、德国、英国人交往,和日本人瓜葛就不太多了。
  现在,拉住了岳彬,对日本国的古董行,真是一件甚好的事儿。
  前些时,小田一郎来了中国,北平察看生意,也察看他的组织发展,也察看能为天皇陛下的疆域拓展还能贡献些什么力量。去北平,山下秋野去了,王纯山也去了。王纯山领着二位日本尊师,拜访了岳彬。岳彬又说了李和尚的事儿,直叹息说:“可惜呀,可惜呀!”岳彬说:“不过,天还没有塌下来,事业自有后来人。”他就介绍了李和尚的徒弟王三虎。
  山下秋野还不熟识王三虎,对王三虎十分感兴趣,古董生意在洛阳拓展的如何,抓牢了这种关键人物,是件巨大的事儿。
  定了主意,恰也有李和尚死前的信在手,他就去了洛阳,见了王三虎。接触中,发现这人虽是年轻,但含山不露水,办事情比李和尚稳当,和这年轻人打交道,这趟水走对了,金钱源源不断地来了,往日本总部的钱柜里流着。山下秋野想:王纯山真会办事儿,真会用人,用了岳彬,牵出个王三虎。该给梅花社总部报告,应表彰一下王纯山。
  这一次,王三虎从土匪窝里逃命,又领着贺云欣打了大刘山,得来了那批宝贝,他不想告诉李酉申,就让拉到了巩县贺云欣那里。前边,已经走出了路,和山下秋野也已交道上了,就给上海山下秋野去了一封信。他想,这也是对山下秋野为妻买药的回报吧。
  山下秋野接了信,心里很是高兴。他探听了一下,知道中原的战争已打得没劲头儿了,决定亲自再去洛阳。但为生意做得保险些,他到了一趟南京,找到了王纯山,王纯山又通过外交部,为山下秋野开具了一张通行国内的证件。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如果遇见了不照路来的人,总算是一张护身符。证件加盖了钢印,全文为……
  各方军队、地方当局:
  日商山下秋野,为促进中日交往,特去中原地区开辟中日贸易。此举对我民国进步意义重大。望提供便利,协助保护。切切。
中华民国外交部
  有了这张护身符,山下秋野就放大了胆子,南京上了火车,仍带着他的中国保镖阿亮,一路顺风,赶到了洛阳古城。
  王三虎和山下秋野见了面,二人已是熟识非常的人了。王三虎说:“山下君,我害怕你一时不会来呢,战争才结束,小股兵匪还不少哩!”
  山下秋野说:“接了信,急得我睡觉不香,吃饭不甜,也怕路上不太平,误了生意大事儿。咱们生意人,讲究的什么?按中国老话说的,叫作手快打手慢。不过,总算到了,咱们还是抽空见见货才好。”
  王三虎悄悄地说:“不瞒山下先生,货不在洛阳城,放到了巩县,你先歇一天,咱们再雇辆马车,去巩县。”
  客从主便,到了这里,山下秋野就只有听王三虎的了。王三虎先安排他们,旅馆里歇息去了。
  这一夜,王三虎想起了个大事情,去了李酉申家里。
  在仙游馆金钱分配上,王三虎用了放长线钓大鱼的法儿,把利让给了李酉申一大疙瘩。他的大宽大长的态度,让李酉申心里很是激动,也让贺永戴甚为感激,甚为惊奇。
  真没想到,这王三虎的肚量真大!贺永戴心里服气了,那次二人去南京,他对这王三虎就有了一个好看法。通过这件事儿,他又觉这王三虎是可共事的人。他对妻哥李酉申说:“这王三虎年纪不大,眼里可有水啦,咱们以后要想有发展,挣大钱,这王三虎是个可信赖的主。”李酉申也赞同妹夫的意见。
  王三虎这次到了李酉申家,李酉申也不象以往那样了,摆出他的一付傲慢神气。今天李酉申看见他,脸上就流溢出了笑,如招待贵宾一样,把他迎到了小会客室里,这是专门接待上级领导、贵宾的场所。李酉申以糖果、茶水热情招待王三虎,和气地问他:
  “大侄子,又有啥事儿吧?”
  这会儿,王三虎腰不弓了,脖子也有些直了,不卑不亢地说:“我想托日本人买些枪支弹药!”
  李酉申顿时瞪大了眼睛,秃脑门上沁出了一片细汗,问:“你做你的生意吧,要买那东西干啥?私下买那东西,可是不允许的事儿!”
  “上一回,那帮土匪绑走我。我就因为没有枪,有枪,扔倒一个,他们谁也不敢近身了。上次,我就见个大玩家,枪护卫着干古董生意,为争夺古董,打呼啦了禹县的顾善人,我才跑了出来,拾了一条小命。咱们干这生意,也不能老指望老叔手下掌握的枪,那枪是公家的,常用了,不定啥时会惹出事儿。还是咱自己有些枪,拉一杆子人,是上策,可以打住大食。”
  一番假话,说得李酉申紧皱了眉头。半响了,说道:“咱们都是自己人,有啥说啥,您老叔作为一方治安,地盘里有枪人多了,少不了要发生枪、杀、劫路案件,这对本人可不是好事情。明说吧,小小不严的事情,一年发生三五起,咱还可周旋周旋。你也知道,我父台是老专员,省里边有个头头和他是换帖兄弟,那一年我都要孝敬他些钱。他和民国中央政府里也有亲戚,可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事儿多了,社会议论大了,压也压不住了,免不了会惹出大麻烦。一人难捂万人口嘛。尤其,现在那些穷酸文人办的球报纸,爱好兴风作浪,听到一点不然的风声,就添油加醋给你登出去,给你往断头台上推!可惜,蒋介石不是咱老丈人,他如果是咱老丈人,那咱就什么都不怕了。”  
  “老叔的难处我懂,”王三虎说,“这世道,不适应规矩人,多数人都知道,规矩老实就是没本事。我拉起了一杆子人,主要是干咱的事业,也保准听您老叔的。一般情况下,决不在您地盘里办麻搭事儿。我想,这也是为了以后咱们的路,万一形势再变乱,您手下有一杆子人马,总也有了依托。”
  “那得要好多钱吧?”李酉申的口气有了些松活。
  王三虎心里也高兴了,这事不让他同意,将来找麻烦就不好办了,他说:“老叔,您放心,钱上的事儿,我去想办法,将来您用着这杆子人时,只管指挥好了。”
  李酉申想了想,这桩事情可干。就一脸正色,压低声音说:“既然要办,这事儿一定要办好,有机会,我给你办个民团证。不过,我的事儿多,以后这杆子上的事,跟永戴说。咱们都是自己人,咱们要掌握好杆子的头头。”  “中、中!”王三虎说,“贺局座也懂军事,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嘿嘿嘿嘿,”李酉申舒心地一笑,说,“这事儿可要办得保密,不敢张扬我出头拉的杆子!”
  “放心吧,老叔!”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王三虎回到了民主街院子。这时,天色已经很深了,黑古隆洞的,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堂屋里还亮着灯光。这灯是王三虎临出门点亮的,玩个空城计,好吓唬吓唬那些偷儿们。
  王三虎才要踏上堂屋台阶,从屋里就闪出了个穿黑色夜行服的人。王三虎惊呆了片刻,那人已窜至了后院。
  王三虎大叫一声:“贼,哪跑!”他掂了根棍子,就往后院追。可眼看着,那黑影已顺房边的一棵榆树爬了房顶,随后就消失去了。
  “他奶那个×,”王三虎自言自语骂了一句。他返回堂屋里,四处看看,也没有什么东西丢失。他就纳闷了:过去方园左近靠打秋风过日子者,没人敢来琉璃瓦门楼内骚扰,都知这里和警察局的关系,这是谁恁大胆?
  王三虎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了:是不是山下秋野派阿亮探察古董的底细呢?管他呢!
  他的疑惑,一点不错。这贼人的行动,正是山下秋野指挥的。山下想起了李和尚:李和尚和他搞大买卖时,货好放几处地方,这是干这行的技艺。啥师付啥徒弟,王三虎会不会也干这事儿?他会不会把最好的物件放在洛阳,放在他家?这王三虎的院子里,现今只剩王三虎一个了,是个好机会。
  山下秋野嘱咐阿亮说:“你去吧,察看察看,如果有上乘的古董,能拿回来几件是几件,我按古董价格的一半奖励你。”多么好的事情,多么吸引人的诱惑啊!阿亮浑身来了精神,又适逢王三虎不在家,他便一座房子一座房子搜寻,谁知扑了个空,还差点让揪抓住。
  一夜再无故事。
  次日一早,王三虎头天雇好的几匹快马,拉了一辆胶皮轮子大车,就到了琉璃瓦门楼前。
  不多会儿,山下秋野和阿亮也来了。王三虎盯了阿亮说:“昨夜里我家发现了一个贼!”阿亮脸色十分尴尬。山下秋野装作惊异地“哦”了一声说:“抓住了?”王三虎说:“都是吃的江湖饭,不想惹得不和气,我身上带了一支枪, 要开枪那贼保准就得死!”阿亮听了,脸色一会儿几变化,说不出了话。
  王三虎不软不硬,给二人了一个下马威,就招呼二人上车,刹那间,车轮一阵风,出了洛阳城,向东方驶去。  
  赶到巩县南山口村时,天才正午,王三虎拿了钱,让贺云欣打发人骑上马,孝义集上买了酒肉饭菜,,几个将就吃喝了一顿。王三虎把贺云欣单独叫到了一个窑洞里,如此这般说了一些话,准备开始验货。
  那批货,贺云欣放进一孔破窑中拐弯窑里。这些天,贺云欣把这批东西当成了一笔大财富,日日夜夜有人看守。他还怕出万一,那批货外围又放了三个地炮。地炮是炸狐狸、野猪用的,谁撞住了机关,地炮就会炸毁一件子,或腿或手,或一条命。
  贺云欣走在前边,王三虎、山下秋野和阿亮在后,进了孔用高梁秸遮掩的窑洞。窑洞里,麦秸铺了地铺,那上边有一床被子,破得露出棉絮,黑油油的。那地铺上坐了俩年轻人,一律光着头,怀里抱着猎枪,两双眼都直直地看着他们。
  贺云欣挡住了还要里走的几个,说:“你们先甭动,待我起了地炮去。”
  那两个看守者把枪放下,随着贺云欣往前挪动,他们点亮了油灯,照出地上有三根柿浸拉制的弦绳,黑色的,一头固定在三个钉上。他们松了钉子一头,慢慢往前收去。最后,彻底拆了地炮的机关,把地炮拿出了窑外。
  贺云欣又指挥年轻人,把一堆古董都搬出了拐弯窑,放到了窑洞当中。
  这批禹县收缴的宝贝,一一打开,展现给了山下秋野
  钧瓷有天青、豆青、月白、紫红;汝瓷中有豆绿、天兰、碧兰、米黄、褚色。有的象似雨过天睛;有的象兰斑彩星;有的象蚯蚓泥纹;有的象迎光照射,徽见红色;有的上有鱼鳞似的开片;有的则象蟹爪纹。许多上边都带有刻花。这些物件有碗、盘、钵、壶、罐、盂……
  山下秋野眼睛都看直了,一件件都赞叹不已,恋恋不舍地松手放下。那边,贺云欣又催促装包。两个扛枪的,也是一副不放心、不友好的态度。更激起了山下秋野对这些货物的热爱。
  点验了货,山下秋野望着王三虎,问:“怎么谈价?”
  王三虎说:“这一回,我是给这帮兄弟帮的忙,我需要问问他们的意思。”
  山下秋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如刚才和贺云欣画好的图,拉着贺云欣走到了窑门外,装模作样,嘀咕了一会儿,还在衣襟下摸了摸码子。然后又过窑,邀客人进了另孔好窑洞。
  王三虎说:“山下先生,咱们干脆把价码说清了,要不,这帮兄弟不放心。他们靠扛枪吃饭,粗事办着顺,细事办着难。”
  这时,贺云欣蓬头乱发女人又抱孩子喂奶,仍裸露出两颗大奶,阿亮盯着,眼里放出了异样的光。贺云欣又赶老婆出了门外。但窑里仍散发出一种怪味儿,潮湿味,加上臊臭味儿。这味儿,使山下秋野和阿亮揪了几次鼻子。  山下秋野听了王三虎说的,想也无奈:这是一帮土匪,不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
  王三虎说:“贺大哥,我把山下先生请来了,你说个价码吧!”
  贺云欣拍了一下大腿扳,叫道:“中!俺可是对着竹管子放屁,来直的呢。为这批货,我搭里了俩兄弟的生命,最少,这货不能少于这个数!”他伸出了两把手。
  这一语,吓得山下秋野心里直伸舌头,“太高了吧,兄弟!”他想,这土包子不会太懂。
  “不中就算了”贺云欣说,“洛阳刘掌柜前些时领来了个高鼻子洋人,看过货,说了给十一万银洋,我都没吐口。咋呢?我要讲义气。这生意,我已委托三虎兄弟干了,我不愿刘掌柜干,一个闺女不能许几家,你们说是不是?江湖上,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信义。你看真不行,我无非再洛阳去一趟,让刘掌柜再给那洋人个信儿。”
  山下秋野用求救的目光,望着王三虎,说:“王先生,你说合吧!”
  王三虎拧了半天眉毛,说:“我说个和事佬话,山下先生是我师傅的老朋友,这贺大哥是我的好朋友,我谁也得罪不了。”
  两个都望着王三虎。王三虎先看着山下秋野,张开厚嘴唇说:“贺大哥,领兄弟们吃刀枪饭的,说那价要说也不老高。为啥?一条人命值多少钱?那死难兄弟的家里给周济周济,也会化了不少的钱。”山下秋野听了,心里凉了半截子,暗自说:完了,他们合伙要啃我一大口呢。
  王三虎又转向了贺云欣,朝他挤挤眼,示了眼色说:“山下先生老远来,人家只管做生意。买卖人讲究的是个公平价格。你说那价,让我也吓破胆了,要想生意成,不能一口想吃个胖子,需讲究互让互利。”
  山下秋野心里说:这还象人说的话。
  贺云欣咧开大嘴:“哈哈”一笑,说,“虎弟说的在理,现洋我只要六万块吧!”
  山下秋野当即脱口而出,说:“好的,一锤定音吧!”
  贺云欣马上说:“不过,还请山下先生帮个大忙哩。”
  “一回生,二回熟,自家朋友,请说了。只要办得到,包办无误!我也是最讲信义的人!”山下秋野说。
  “为了以后咱们的生意兴隆,我现时的枪不老中,请山下先生给我们弄二十棵长枪,三把短枪。”
  山下秋野心里很快就算计出来了,枪钱加六万块,也是省大钱,赚大钱的生意。就说:“好,就按这位贺先生说的吧!”
  几人商定,钱和枪随汽车运来,古董方能运走。
  山下秋野估计了这笔货,弄日本后,最少可赚三五倍的钱。回上海后,他又找了王纯山,让国防部办了证明,用了几个洋人押运汽车,就完成了这笔很好的买卖。
  这笔买卖,王三虎只得不足两万块银元,又给张大憨送去了五千。可他手下从此掌握了一支队伍。三十来棵长枪,一流的装备。至此,贺云欣拉起的杆子,在巩县、偃师一带成了霸头。王三虎引导贺云欣爬出了穷坑,贺云欣对王三虎也感恩戴德,死活要和王三虎结拜成兄弟。王三虎也只得应允下来。
  从此,二人如漆似胶,经常碰面,经常商议古董生意的大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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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十 二
  时常说: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到步步穷。王三虎穷苦人家出身,精于计算,水灾后贩菜,使自己家,二旦家,杨骡子表哥家,都获得了不少的利益,几家人皆大欢喜。
  王三虎又搞了笔古董的大买卖,又拉起了一个杆子,心里甭说有多舒畅了,一个人走路也不禁启开他的厚嘴唇,唱起了路戏。
  他想:如果谁再欺负自己,如果谁再从古董生意上坑害自己,非一枪穿了他不行!自己腰里也别把短枪了。从这始,他才觉自己成了一个正式的汉子,顶天立地,在一般情况下不向人点头哈腰的汉子。
  过去的刘国凯,师傅李和尚,哼,那算什么人?
  至于李酉申,还得暂时依靠住。李酉申是局长,是官府,是有权势的人,是有枪杆子人。
  本来,买枪时,李酉申答应给挂个治安队,还让贺永戴挂个职。谁知,贺永戴给妻哥说,这可不是小事儿,这杆子实际是土匪,咱挂了名儿,也就给人留了话柄,不如留个人情,让王三虎全权处理吧。李酉申听了,有道理,照办。王三虎就掌握了这队伍。
  这一天,王三虎关了黑大门,琉璃瓦门楼内算细账。他在掐着指头节,考虑如何再利用这闲院落,再挣着钱,也好安置二旦、表哥几个人。如果还开旅店,时势也平和了,可以开旅店,那么一年赚多少?如果开个货栈,那么一年能赚多少?如果办成沿街商号,那么一年干什么,能赚多少?算来算去,还是办货栈最适合。办货栈,二旦、杨骡子表哥都能干那事儿。
  他正精心算计着,大门“砰砰砰”被人敲得山响。他心里骂了声:“又来哪路丧门星,一会儿都不叫人安生!”
  谁知开了大门,来者是杨江。
  前些天,二旦和杨骡子表哥推销菜,杨江被弄到洛阳当了记账的,从偃师夹河滩来洛阳,路已跑得溜溜熟。这一次,看来他又是步行来了,走得也急,腿一腐一拐的。清早起得怕也早,眼睛都显红红的。
  王三虎打量了打量他,看小侄子满脸灰尘,瘦脸上一副倦容,知是有了什么紧急事儿,连忙扶他进了屋。二话没说,跑大门外掐了一摞肉夹火烧,还给他沏了白糖水。杨江又累又饥又渴,赖好洗了一把脸,便狼吞虎咽的,又是吃又是喝,象饿了许多日子似。
  杨江吃饱了喝足了。王三虎问:“你是偷跑出来耍的,还是有啥事?”
  杨江想起了大事情,说:“俺爹叫你今儿个无论如何赶回去,叫我在这里给看住门。”
  “出啥事儿了?”
  “俺爹说,绑票的人今天就要抢走咱喜江。其它我就不知道了。”
  王三虎听了,头皮“忽”地麻了下,浑身也出了麻星子。他胖嘟嘟的,已经呀呀学语的亲爱的儿子出现在眼前了,他在心里呼唤:“我的儿子喜江啊,咱可没有坑害过谁呀,谁咋这么坏良心哩!”
  他没顾得再多想,给杨江留了些钱,又嘱说些注意门户等事项,一二三四五。他看了看天色,已近午时,便从床头抽出自己的短枪,插到了腰里,拿了子弹,马车店要了匹高头大洋马,抽着马鞭,“哒哒哒哒”,心急火燎地上了路。
  半后响,就回到了翟镇,把马拴拴到了门外的槐树上。
  这时,自家大门紧闭着,王三虎拍了半天门,大门才“哗”地开了,门后边出来了一把仨齿的出粪铁叉。王三虎眼疾手快,躲到了门外说:“我是三虎!”
  门后人才放了家什。原来,门后边是二旦和杨骡子表哥了。
  王三虎发现事态果然严重,没说别的,让二旦把马牵回拴在院里,他就急匆匆地到了屋门口。
  屋门也从里闩着,他拍了门,自报了姓名,他的老岳母才给开了门。
  屋里边,妻子紧紧地抱着儿子喜江。
  看见了他,翟秋菊“哇”地哭了,埋怨说:“你在外边得罪谁了?让我跟孩子不安宁!”
  “我敢得罪谁呀,”王三虎说,“不要哭,天塌了由我顶住,看他谁敢欺负咱,我不崩了他!”他说着,从腰里拔出了短手枪,“啪”地放到了桌子上。
  翟秋菊已知丈夫和洛阳警察局长的关系,又看见有了黑乌乌的手枪,受惊的心才有所平安下来。
  王三虎接过儿子,亲着儿子那傻乎乎的脸,说道:“俺喜江儿子是福相,长大了,不当县长当省长。谁敢动俺一指头,俺喜江叫警察杀他个娘!”
  这么说了儿句,逗得丈母娘和妻子都笑了。
  王三虎把儿子交给了妻子,走出屋门,问杨骡子表哥,究竟是什么事情。
  杨骡子弯下腰说:“来了一个人,骑了匹快马,我也不认识。问你家正好问住了我,我说你不在家,我是你表哥。他说,有个土匪要带人来你家,抢你的儿子,今晚不来明晚来。说过就走了,让我无论如何告诉。从昨夜开始,我和二旦就守着院子,不敢动一动,叫杨江去叫你了。”
  王三虎闷住头,想了想,想不起谁会对他办这恶毒事儿?谁又会对他报这信?是不是谁耍二球,诓人哩?想想,又不象似诓人,他不能不重视起来。无风不起浪。人世上的事儿说不准,一会儿你光明正大是君子,不定那个小人就老鼠一样阴暗角落瞅了你,就趁你昂头挺胸走路时,从不经意之处咬你一口,把你咬得血淋淋的。
  于是,王三虎写了一封信,叫二旦骑了他的马,立刻贺云欣处请来一班人马,要他们半夜前赶来。
  杨骡子表哥手执仨齿叉,院里不时地巡察。老岳母当院烧了几柱香,叩头坐揖,求天神保佑全家安全无事。
  王三虎不时出门张望,看二旦带人来没来。说着,天就擦黑了,还不见贺云欣一班人马来。杨骡子说:“是咋啦?过河不顺?”一会儿又说:“是咋了,你请的人不在家?”一会儿还说:“是咋了,路上碰见土匪了?”
  王三虎说:“表哥,你先照顾住家,我到外边一趟。估计二旦会领来人,我的左眼老跳,是幸兆。”王三虎提了一只布袋,又提了只草料袋。外边转了一圈,布袋里买了半袋蒸馍,草料袋里买了许多鞭炮。
  天已经进入了黄昏,王三虎吩咐杨骡子表哥说:“秋菊,俺娘今晚上住一个屋里,你拿住一把铁叉,藏在门外边,应急时用。”他又从草料袋掂出一挂长鞭炮,给杨骡子表哥又授了一个小计谋。他自己则提了手枪,猫似的,爬到了院内大槐树上,不时从树上观看墙外的动静。
  从昏茫茫的夜色里,王三虎终于看见了一些人影,往他家的大门处走来。是什么人?他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短枪,严密注视着那些人影的行动。
  “虎哥,虎哥。”门外有人喊叫,是二旦的声音。王三虎分辩了出来,心里明白了几分。
  王三虎从树上溜了下来,很快走到了大门口,拉开了门闩,黑影们闪了进来。
  “虎弟,”是贺云欣的声音,“弟兄们都借了人家骡子马,骑着来了,借牲口聚齐晚了,牲口都留到岳滩那边了,有人看着哩。今晚上咋弄,你请铺排了。”
  王三虎掂出了半布袋蒸馍,让大家吃,还抓出屋里存的生葱,让大家就着,这些人也不客气,吃嚼了一会儿,有的还喝了凉水。
  吃喝完毕,王三虎把大家请到当院里,说了今晚可能会发生的故事,说了院里院外都埋伏些人,连村边的路口也要把守。规定万不得已,不准开枪,抓活的越多越好。  
  “听见了吧?”贺云欣说,“咱王老弟的意思抓活的比逮死的强。我分一下,叫谁去那谁去那,别说谁用的是新枪,就烧燥得不得了,搂走了火,咱仇话说前头,谁走火,回去打五十皮带,脱光屁股打!信号是我连放三枪。”
  按照大司令,小司气的命令,来人都各据各位,静心地等等着。
  夜,越来越深了,远处洛河水的流淌声,“哗儿哗儿哗儿”,如一首悠扬和平的曲儿,飞流在村人的耳朵里,飞流在村人的睡梦中。
  贺云欣和王三虎披了棉衣,坐在院内的大槐树上,眼睁睁注意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看着满天繁星闪闪,贺云欣说,“虎弟,看样子到时候了,还没见啥动静,是不是谁报的谎信儿,玩弟儿的轴候哩?”
  王三虎说:“不一定,等到丑时看吧。丑时,人睡得正香甜哩,到处都安静极了,行动起来,能让人猛的防不住!”
  “对、对”贺云欣说“也有这种可能,我心急,也有点瞌睡了。”
  王三虎说:“你下去抽袋烟吧!”
  贺云欣“哧溜”声下了树,蹲到墙根下边,有滋有味地吸着旱烟袋。这时,过来了两个黑影。贺云欣看腿上勒的有白布条,是自己人,问:“谁?”
  “我!”一人说,“大哥,瞌睡得吃不住,叫咱也吸一口吧!”
  “中,快吸球!”
  几个人正津津有味品着烟,王三虎也下来了走到他们身边小声说:“外头有黑影在活动了,快!”
  贺云欣接了旱烟袋,地下敲了敲,塞进了腰里。然后掂了手枪,机灵地象条狗,“攸”地,站起来,对手下人说:“快,各把各位!”说过,他和一个大个子,就站到了大门后边。王三虎又爬上了大槐树,子弹也压上了枪膛。
  一处墙头上,冒出了一个黑脑瓜,“啪”地,往院子里扔了块石头,停了一会儿,又“啪”地,往院子里又扔了一块石头。这投石问路的举动,王三虎看清楚了,贺云欣也看清楚了。
  也是这会儿,贺云欣贴了墙根,溜到了探头墙下边。
那黑脑袋未发现什么动静,逐渐露出了大身子,最后,“扑腾”声跳进了院子里。黑影儿,定了定神,蹑手蹑脚向大门口走去。
  这家伙要去开大门了。贺云欣想。
  那人走了几步,王三虎也从树上悄悄下来了,挨房墙接近那黑影,贺云欣另一边也跟着,那黑影拐了弯,才到大门口,几乎同时,王三虎捂了那人嘴,贺云欣缴了那人身上枪,二人匝死了那人的胳膊、腿,抬到房子胡同里。
  “哪里人?老老实实不杀你!”王三虎说。
  “禹州的”那人说。
  王三虎一下子清楚了,这是刘玉和的阴谋。
  他让站在房门处的二旦捆了来人,塞了嘴,捆到了房外的一棵榆树上,还吊得离了地,地上插了根光溜溜的火杵,尖朝上,那人想跑,绳子一松,火杵随时都会戳了他的裆。
  贺云欣又走到大门口,对手人小声嘀咕几句,轻轻轻轻拉开了大门闩。
  大门才开,便有几条黑影向院里进,贺云欣的短枪“咚咚咚”三枪撂倒了三个,手下人的长枪也“咚”了起来,几条黑影全部应声倒地上了。
  这时,外边埋伏的人,也“砰砰砰砰”放起了枪,过起了新枪的瘾。
  村里边的狗们,也都惊动了,纷纷叫嚣着,为人们通报夜间的骚乱。
  王三虎掂起了手枪,藏在暗处,仍严密注视着墙头上和大门外的动静。
  贺云欣已领人,朝村外追出去了。
  不多会儿,村外田野上也响起了枪声……
  想来绑架王三虎儿子王喜江的头目,正是顾善人手下的刘玉和了。
  那天,他带了几个人出外打食了,回到大刘山营地时,营地的草房子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还留下的活口,一个个原来被绑着,张大憨为一个个松了绑,他说,他是自己山石上磨断了绳,才跑过来的。这些人有两个走了,多数是有家已不敢回的主。见了刘玉和,哭诉了一番经历,埋怨原先不该得罪了王三虎。
  刘玉和见了这副残景,听了一个可怕的故事,恨得咬牙切齿,气得满肚子生火。他对还留下的兄弟许愿说:“我一定要为顾大哥报仇!我一定要为死难的兄弟报仇!”
  之后,刘玉和安置了众兄弟,就带了俩兄弟,装成卖姜卖蒜人,从洛阳打听到偃师的翟镇,摸住了王三虎的家情。他准备斩断王三虎的独根苗儿。无奈,杨骡子、二旦家跟王三虎家住一起,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于是,准备拉他的队伍来,夜里强行实施自己的报仇计划。
  也怨刘玉和的嘴张狂,向下属讲了自己的意思,也怨刘玉和的贴身保镖自买能,向兄弟们通报了报仇的举动。
  张大憨得了准信儿,想:一定要告诉结拜兄弟。他也恨刘玉和。当初,他根本没心要当土匪,只是刘玉和为人奸诈,为给顾善人拉人手,把张大憨骗入了土匪队伍里,进去了没法儿再出来,一是名誉坏了,出来官府抓住不饶,二是顾善人要灭了全家人。张大憨救结拜兄弟心切,连夜回家,派了兄弟张二憨,给租了匹快马,让他无论如何去趟翟镇,把消息告诉王三虎家里。他的意思,让三虎家里躲过这场灾辰。他没想,王三虎会和刘玉和硬兑硬。
  枪声彻底停息下来了,不多会儿,贺云欣和他的兄弟们,押了几个人,回到了王三虎的院子里。
  “日他娘,”贺云欣给王三虎说,“剩下的都跑到了河滩上,让一勺给烩来了。”
  王三虎说:“都捆结实,带到了那座空屋里。”他指着一个黑洞洞的屋子,对贺云欣说。
  这时,杨骡子点亮了灯光,王三虎跟在后边,屋里观看被抓获的一帮土匪。
  王三虎一下子从俘虏里揪出了刘玉和。刘玉和早吓得浑身打起颤了,“扑通”声跪到了地上,说道:“王大哥,我家有八十老母,八岁孩子,你杀了我,是我活该,我不是人,想坑害你。可我一死,就苦了清清白白的妻儿老母了,求您宽容,从今后,让我做牛做马都行!”
  看来,多恶毒的人,在死前夕,都会用善言软语求人,都会使凶神般的气焰消失得一干二净。
  听了他的话,贺云欣“呸”地吐了口唾沫,说道:“恶狗流泪,凶牛下跪,这本事老子见多了。虎弟,交给我吧,我把他带到洛河滩,崩了扔河喂鱼去!看他敢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上拔毛!”
  听了这论断,刘玉和又跪地下,“扑通扑通”把头磕得如捣蒜一样,说:“老叔饶命!老叔饶命!我再也不敢跟你们作对了呀!”
  王三虎迟疑了半天,还是开了口,给贺云欣说:“贺哥,饶了他吧。杀他一口,等于害了几口人,咱们于心也不忍啊!”
 贺云欣说:“球了,没有杀牛心,就甭穿那皮子鞋!听他的话?上崩山甭问路。现在他说的好,拐回头不使劲儿咬咱几口才怪哩!”
  说着,贺云欣一把掐了刘玉和的脖子,使他再也呼叫不得。这时,早有两个手下人架扭了刘玉和的胳膊,说:“贺司令,交我们处置吧!”二旦也押来了树上吊绑的探子,又拿了一条麻袋,说:“把刘玉和弄死后,装这里边,再装点泥沙沉到河里头,才好叫鱼鳖吃!”
  “拉出去!”贺云欣下了令。
  王三虎说:“甭急,我再说一句话!”
  王三虎说:“刘玉和,以后你如果归我和贺司令手下,我们就饶了你,你愿不愿意?”
  刘玉和说:“大爷们,饶了我吧,我要反悔,天打五雷轰!”他又对着贺云欣一直磕头,说:“贺司令,小的愿归你部下,不听你命令,随时可以枪毙我!”
  王三虎说:“贺哥,巩县的刘振华拉杆子都拉成了陕西的督军,他就是扩充了兵力,才弄成了大气候,是狗、是猫,就饶他一次吧!”
  狗是忠臣,猫是奸臣,自古的话。但刘振华的事迹让贺云欣开了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拉杆子说不准还真能拉出个气候哩!
  贺云欣息了怒气,说:“我听虎弟的一回话吧。”他让人给刘玉和松了绑,说:“刘兄弟,不打不相识,咱们都是同路人。从今后,你领的一班人,就是王贺军二大队。”
  “中、中、”刘玉和说,“叫王贺军二大队。”
  王三虎对那帮俘虏也说:“我王某人向来不做亏心事儿,我是被顾善人抓过,还要害我,我报过了仇。今后,咱们都是穷兄弟,我放大伙儿走。我知道,大家多是穷兄弟,逼上梁山,走了这条黑道的。我是一个堂正正的农村人,为了度日子,才干了古董买卖。往后去,谁想在古董上跟我发一点财,你们清想办法搞了。我,贺司令,还有你们刘大队长,一定想法给大家办点好事儿!”
  这时,俘虏们也让解了绳,一个个跪下,直给王三虎嗑响头,感激不尽他。……
  第二天,村人传出了新闻:刀客抢劫王三虎家,洛阳警察出了枪,打死了好多好多土匪,洛河里都飘了一层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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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十 三
  有枪就是草头王,贺云欣在巩县打下了地盘,就连那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了,大财主、小财主、就是离村十里外山川煤矿的窑主,也开始给他送礼,请他的客。
  几十杆长枪,壮了威风,也能弄钱,银钱也不断往他家流淌了。
  不过,贺云欣懂得一个俗理──兔子不吃窝边草。于是,方圆左近的士绅有钱人,皆称他为一方救世主。附近处,劫路、绑票的事儿,很少出现过。他也听从了王三虎的话,不在李酉申的辖区里制造大麻烦。时或,领着兄弟们,翻山越岭到密县、新郑县、荥阳,时或,领着兄弟们乘木船过黄河到温县、孟县,搞一些抢大户的勾当,撂一些财物。
  贺云欣个人发财了,请了阴阳先生,看了风水地脉,修庄园,制地亩。当然,也少不了王三虎的红利,人家那批枪顶了大作用,人家在自己最难时扶助了自己;当然,也少不了让王三虎在李酉申那里进贡,为自己美言。
  一个穷光旦,大发了横财,今非昔比。也有人恨他,忌妒他,暗自告官。县里头睁只眼,闭只眼,明里不敢治,暗里不敢袭。当官的,谁家里也有男女老少,也有点度日的财产,万一惹恼了草头王,你胜不了他,他抄洗了你的家,杀了你家的人,那么,就太不上算了。凡当官人,多有推拖难处的本事,添油加醋,弹舌鼓唇,把是非之火引到蔓荒野地处。一步一步往上推,上级再一步一步往下推, 推着推着,就推没了事儿。告状者,也是小眼瞪大眼,不敢说出个所以然。
  从王三虎的本意来说,买些新枪,主要还是搞古董时心里不怕, 能给壮壮胆,不使别的帮吃了自己。他没这个意思,让这帮兄弟外边去抢劫。可天上戳个窟窿,也有他的份儿。得财也有他的份儿。想想,谁都想发财快一点。于是,贺云欣这抢那抢,他也睁了只眼,闭了只眼。
  但是,过了些时侯,王三虎心里就有些吃了蝇子似。贺云欣时间长,有钱了,有枪了,腰粗气硬了,自己控制不了他,那咋办?就目前说,贺云欣还顾及兄弟情谊,还讲江湖义气, 可这跟下棋一样,走一步得往后看个四五步,这才算是好棋手。
  大计克小计,大圈套小圈,王三虎一直想,如何才能使贺云欣一直服服贴贴听从自己。买枪的时侯,王三虎就暗里留了一手,问清楚了,子弹还需找他,没了子弹,那快枪还不如一根搅料棍灵便哩。王三虎曾为这妙心里叫好,可是这一手,王三虎又想,仍不是长计。有钱可通神,凡加入土匪者,多是些狡诈人士,家穷忍耐不住,才出来撞运气哩。贺云欣手下人,没有一个傻瓜疙瘩头,别处也许能掏出快枪子弹来。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现在,总要找出这点水才行。
  那边,贺云欣的日子越过越顺当,气吹一般,成了富裕人家,附近有了名儿。出于他皆力保护村人的利益,村民们推举他当了保长。这一下,贺云欣就更神气了。官匪一家,他两样都干了,于是乎,也有些狂妄起来。他对兄弟们训话时,就指着村后边的青龙山说:“风水先生说了,这青龙山就是我的椅子,风水好, 能当上大官儿。等着吧,有一天我干了省长,一个人给你们弄个专员干干!”
  他的话,让手下人好激动了一番,直想高呼“万岁!万万岁!”
  贺云欣说这话,按当地人的话,说是二旦话,说出的话不管接,说出的话如刮风一样。
  他手下人,由于主子气粗,也气粗了起来,还把贺云欣的话传神了。说是村子不远十方院的慧能老和尚给贺云欣求过神,掐过八字,将来保能当省长。
  这胡说的话,不知怎么曲里拐弯乱传传,不少大财主知道了,县长也知道了。
  县长听了传说的话,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心里很是别扭:自己出身书香门弟,挣扎了半辈子,才干了县长,而贺云欣一介土匪,竟然要混上省长, 这不世道颠倒了吗?
  县长心中的恼怒,不久又加码了。
  都怪贺云欣一时意气,忘记了王三虎给交待的话--兔子不吃窝边草,不能在洛阳辖区里戳麻达。他却吃了窝边草,惹的还不是一般的主。
  有一天,闲聊无事儿,贺云欣想开心,领着几个兄弟山里打跑。
  打跑是打野畜牲--兔子、獾、狐狸之类,山里,河滩草窝里才有跑。
  正值深秋时,满山红似火,黄绿材的叶子染红了这山岭。加上野菊怒放, 黄灿灿、粉艳艳,加上天高气爽,白云兰天,好不让人心旷神贻。这主要是心绪好,不愁吃了,也不愁穿了,又不愁人欺负了。
  这时节,野兔、野鸡、狼、野猪、獾、狐狸一类,也正是活跃的时候。
  半天功夫,贺云欣和弟兄们就打了十几只野东西,心里高兴象吃了蜜糖似。
  贺云欣召呼众兄弟,山上拾干柴,架起干柴烧野味吃。这是很好的享受呀。野味烧出油,烧得焦黄,啧啧地香呀!
  这时刻,一个兄弟突然叫道:“看那边一只野鸡!那么大一只野鸡!”
  贺云欣正在兴头上,掂起了枪,说:“叫我再试试枪法吧。”说着,他顺兄弟指点处一望,确实是个灰白的尾巴,一忽闪一忽闪,好似荆树棵间乱走动。他未想那么多,“砰”声放了一枪。突然那边传来了人吆喝:“哎呀──妈哟──妈哟──。”
  “是人?。”贺云欣和兄弟们跑过去看了看,真是个人,三十来岁的男子汉,满脸黑黢黢的,头上裹了块毛巾,说黑不黑。说白不白,一只手上也缠着黑布条。这汉子躺在了荆条丛下边,裤子没系,露着黑屁股,身上沾了屎,在地下“哎哟──哎哟──”直叫唤。
  原来,这人在解大手,灰白毛巾在忽闪,贺云欣认为又是野鸡了。
  一个兄弟去了那人头上的毛巾,毛巾里头上裹的是棉套,棉套上沾着干血疙瘩,看来,子弹只是穿了毛巾,并没打住他的脑袋瓜。
  贺云欣到底也是穷苦人出身,看那汉子一副可怜相,吩咐左右,把带的一罐水给那汉子灌了好一阵。让他提起裤子,干草擦了身上的的脏。
  那汉子才慢慢睁了眼,惊慌失措说:“咋,我还没有死?”
  “活得好好的,就把你吓屙了?”贺云欣笑着说,“我的枪往下再一点,就会揭了你的脑袋瓢了。”
  那汉子看着身边几个带枪人,眼里流出了泪花花。说,“你们打死我吧,甭再抓我回去了。”
  “兄弟是哪里人,咋弄成这样子?咋说出这死呀活呀的话。谁不知,好死不如赖活着。”贺云欣说,“我们也都是苦寒人家出身,逼得没法儿了,才玩起了枪,你甭怕,我们跟你无怨仇,我们不会抓了你。”
  那汉子一听,竟“呜呜呜,“张开大嘴哭了起来。”
  咋回事,跟娘们似的,甭哭,你说说因为啥?叫我看值不值的哭!“贺云欣轻轻踢了踢他。
  那汉子就不哭了,就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汉子是邻县庙沟人士,做小生意,山里边收购毛栗子,让人给抓到了一家煤窑上。窑主叫张告,张告是个残忍的煤窑主。工人都是牵“羊”牵来的。牵“羊”有两种法儿。一种是路上劫,一帮子背抢的,把了路口,只要是年轻力壮者,抓来了就得下窑给他挖煤。二种是骗来的,骗者专到穷地方,说是招工,好待遇,穷苦人欢欢喜喜来了,赶下窑干煤活,不死甭想再走了。那汉子是让劫到了张告煤窑上。一关就是半年,下煤窑一个个下去,上煤窑一个个拴成串。他手上受了点伤,硬让按住手热油锅里炸了下,照样还得干重活。他跑了一回,让抓回去,头上给打了个血窟窿……
  过去,贺云欣听说过张告,张告也是巩县人,家住东山新中村,有名的恶霸。他用孬法弄来工人,窑头看待工人如牲口,抡起荆条子,逼迫人干活。出窑口,一个个拴成串,枪押着,全部关进圈子窑,圈子窑是大窑洞,窑门垒得只留一个口,这口仅能爬进人。工人们吃的饭,跟猪跟狗差不离。住进圈子窑,十有八九难长活。跑也难跑,四处有岗楼,岗楼有机枪。
  这汉子一学,贺云欣才真信了这件事儿。
  贺云欣看那汉子的可怜相,心里油然生怒气:这张告,难道是恶魔?他让手下人拿了馍,给那汉子吃,又给汉子指点了路,看那汉子跌跌撞撞又翻山走了。
  一帮兄弟烤野味儿,吃着野味儿,贺云欣掰了一只野鸡腿,痴呆呆半天不言语,也不吃。
  一个兄弟问:“大哥,咋, 发啥楞,想俺嫂子啦?”
  “去球了,没事儿,我想她?看她个龟形哩!”
  “大哥,这会儿不是以前了,瞅机会抓个漂亮妞,您也玩个新鲜的!”
  “说那如放屁,”贺云欣说,“咱不能有了钱就坏了良心。跟您嫂子, 我俩可是患难夫妻,我可不能对不起她!”
 他手下人对他也随和,说道:“那你还楞球啥哩?”
  贺云欣说:“我想,那张告也太鳖儿子,也太黑心肠了,拿住出门人的性命换钱哩!”
  有一个兄弟说:“咱们现在有枪,也学学宋江领的梁山好汉,打富济贫,把张告圈子窑的人给放了,气死他个龟孙的!”
  这会儿。贺云欣就忘了王三虎的话,心里一冲动,说:“中,明天晚上,咱就来个热汤浇灌蚂蚁窝!”
  贺云欣是个粗人,可是很讲究信义,第二天一早,就领着一伙兄弟翻山越岭,天偎黑时,赶到了新中煤窑边的山上了。
  煤窑三面是土岭,中间一条宽大的山谷地,谷地中央竖立着井架子。煤窑不远处,一边靠山,就是张告家,一大片青堂瓦舍的庭院,庭院周围竖立了好几个耸入空中的炮楼。西边炮楼下边,就是几孔封了门的窑洞。山头上看得很清楚,那窑洞就是圈子窑了。看这里形势,果然如那汉子说,果然如人传说的,进了张告的圈子窑,活着逃跑难上难。看来,那汉子硬是破死跑出来了。
  贺云欣指着炮楼,对手下兄弟说:“夜里炮楼准有灯,两个弟兄包一个炮楼,专门照那窗口打,叫炮楼里无法还击咱。我领人
突击张告家,放了圈子窑里的人。
  一伙人,山头上吃了东西,等待天色大黄昏。
  忙了一天的煤窑,押上了人,关了窑口。张家家丁押了一长串人,回到张告家,进偏院,一个个让爬进了圈子窑。
  贺云欣看得清清楚楚的,他手下兄弟也看得清清楚楚的,贺云欣说:“他娘,对这些干活人还不如对待牲口哩!”他手下兄弟说:“抓住张告,也割了他的手,也往油锅里炸!”……
  半夜时分,新中村里一片寂然,只有炮楼里的灯还在忽闪。
  贺云欣领了兵,悄悄下山,悄悄近了张家院。一切布置得当了,贺云欣提起枪,天上“砰”地打了一枪。
  司令发了信号,兵们便开枪。没等炮楼里明白咋回事,“砰──”“砰──”周围岭上一颗颗子弹冷不颠地往炮楼里飞。炮楼上人想下楼,下边也让子弹封了门。
  张告家里混乱了,大人喊,孩子哭,家丁这儿那儿叫。
  这会儿,贺云欣和人早已打死了把守圈子窑的人,放出了里边的关押,招呼他们快上山,上山之后快逃跑。贺欣还带了手下人,趁势掠了些金银细软,点了几间张告的房。
  张告原先在家里,在屋里,还和女人睡着觉。听了枪声乱“砰砰”,怕出了大事情,招呼家里人,即刻钻地道,地道一直通村外。地道里跑出来。  家院已经安静了,贺云欣带兵离去了。
  古来的道理,富家人和官府这根筋连着那根筋,张告送县里了一书告匪信,还送县长一笔好光洋。
  县长就激起了恼火,令警察调查,看谁骚扰了大绅士张告。三查两不查,有了充分的线索,汇报给了县长,说十有八九是贺云欣干的。要抓贺云欣,县警察没那力量,也没那胆量。县长便向上司洛阳专署递了呈。
  县长想:贺云欣还想当省长?灭了你,看你当!
  洛阳警察局接了这案子,李酉申看了这案卷,看名子怪熟,一想,知是王虎手下的一杆子,民团手续正办哩,便让人召来了王三虎。
  王三虎一听,心里边有了主意,想这是件一箭双雕的事儿。
  先要保了贺云欣,王三虎想。他对李酉申说:“老叔,贺老兄不听我劝说,事出有原因。张告那个人,远近有恶名,人们早就恨透了他。按律条,杀他十回也该了……。”
  王三虎说:“我一定劝阻贺兄,以后洛阳辖区遇见恶势力,一定报告警察局处置,决不再私自行动了!让他一定听从您的话。”
  李酉申叫来了贺永戴,也来商量怎回呈。贺永戴听了根根梢梢, 说:“三虎说得很在理,这回呈我一定写完整。”
  当天,王三虎拿了贺永戴写的回呈,告辞了李酉申,回到家,他展开读道:
  巩县警察局:
  据查,张告窑主,残忍无度,经常途中劫持青壮行人,掠为劳力,迫使劳作。又制圈子窑,辱劳工为牛马。极为鄙劣,该严惩不殆。贺云欣一伙闯入张家,实为张家掠贺氏至亲,押为其采煤,长年不放。故贺云欣舍死救人,抑制邪气。本当嘉奖,请代以慰劳,表彰,勿需误解。
  王三虎佩服贺局坐的文笔,装叠入信封,当下,就赶往巩县去了。他怕贺云欣头脑发昏,再惹出些麻烦来。
  这一夜,贺云欣高兴极了,他自觉学了宋江,替天行了道,为民治了大祸害,又从张告那儿弄了批钱财。也巧,恰逢老母寿诞之日,便第一次为母做寿,招呼了诸位兄弟,帮助热火火地操办,白天请亲戚,夜里请兄弟。
  一杆子七兄六弟,酒喝得甚是热闹。
  正这时,王三虎进了贺家里。
  贺云欣喝得已经飘仙了,摇摇摆摆站了起来,脸上痴笑着,拉住了他的手,嘴里喷出浓郁的酒气,红脸膛上两只眼瞪得睁睁园,说:“慈母大寿,本不想骚扰兄弟,看咱们真有缘份,来的好,来的巧,咱们兄弟们喝!喝!”  王三虎说:“按规矩,我喝三杯应个卯。咱们外边去找个地方,我还有要事儿,要给你说!”
  贺云欣眨巴了半天眼,头脑里有了些清醒,说:“王司令说的是大事儿,好,你就喝上三杯吧!”
  王三虎就喝了三杯,安抚众兄弟继续热闹,他和贺云欣一起,出了热闹的房子。
  贺云欣说:“走,大房里去!”
  这是新落成的大房子,青砖蓝瓦,房内一水新家俱,还散发出漆木香味儿, 屋里掌了明亮亮的玻璃罩子洋油灯。
  贺云欣搬了一张新的太师椅,让王三虎坐上,自己也坐了一把,问道:
  “王老弟,有何重要事儿?”
  王三虎呈出惊奇神态说:“你戳了大窟窿,你还不知道?”
  “啥?”贺云欣吃惊地问。
  “你领人打烂了张告家的窝?”
  “哈哈哈哈……”贺云欣闻听,仰面大笑,说,“原来是这事儿,不错!我们学宋江的梁山好汉,抱打不平,替天行道嘛!这可不是戳了漏子眼!”
  “嗨……”王三虎说,“你老哥真是不读那家书,不知那家事儿呀。张告孬好是巩县一个人物头子,连县太爷也要怯他三分。连他家里人也怕他如虎,你没听人说,张告一回家,家人便转告,说他回来了,是女人都要躲,不躲,他碰了谁想干谁就干谁,连他一个姑都让他干了。”
  “球!”贺云欣说,“他不就是仗着有俩臭钱吗?这人还不治理弄啥?咱有了空,把他家的钱全部给搂来,他就没魂了。”
  “县里不敢动他,你还敢老虎下巴上拔毛哩!你知道他的大背景吗?你知道他的粗根子吗?”
  “管他哩,猪狗不如的东西,治治也无妨!”
  “无妨?”王三虎说,“县里,专署要惩治你哩!”
  “他县里也不能不讲理呀!”
  “你错了,王三虎一点也不起急,慢吞吞地说,“张告省里有人,他又没少给官府里送钱。啥是理?权是理!钱是理!理字咋写,一个王字,一个里字。”
  “我不知咋写!”
  “王心里想的就是理。王就是当官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当官的咋说咋是理。历朝历代,中国都如此,任谁也改变不了中国的老规矩。县警察局查清了你的事,打算动大兵,一下子灭了咱这股势力哩!”
  贺云欣腾地站了起来,说:“让他们来吧,×他个奶奶的,给他拼一个你死我活,反正受穷死了也是死,当刀客叫人枪毙了也是死,硬住拼,还会过两天好日子呢!就是将来死了,也不枉这人世上走一遭!”
  “坐下,坐下”王三虎说,“常言说,光棍不吃眼前亏。傻汉子迂山爬着走,精汉子迂山绕着走。世上没有绝人的路,咱凭啥去硬折损咱自己呢?”
  贺云欣说:“迂见了那帮坏蛋官府,孬蛋恶人,他们本不讲道理,咋办?就该硬拼,拼个鱼死网破!”  
  “不对”王三虎咧嘴笑着说,“这事儿我想了,也好办,咱来个以邪治邪,以计治恶。”
  “咋治球?”贺云欣瞪大眼说,“人家把刀都搁到咱脖子上了!”
  “官府一级治一级,”王三虎说,“我听说了这事儿,就给李酉申局长上了贡,好说了一番好话儿,硬把事儿平息下去了。这不,李局长下文了,让我送给县长。”王三虎说着,掏出那信亮了一亮,掏出了信瓤,递给了贺云欣。
  贺云欣未接,红着脸说:“我看白纸上的黑字,跟烧饼上沾的黑芝麻差不多!”
  “好,我读读吧!”王三虎读了信,解释了信。
  贺云欣阴了的脸又开朗了,说:“老弟,你真行!这李局长也真仗义,不亏是你老弟的好朋友!不是你,我死了还不知咋回事
儿哩!”
  王三虎一脸正经色,说:“这回,李局长对我可恼火了!”
  “咋?”
  “说你的行动未事先告知他。他说,往后,领队伍办大事儿,一定通告他,要不,出了事儿,谁也兜不了。到那时,镇压咱这队伍,他也没法儿了。”
  贺云欣听了,无话可语了。心想:如果不是王三虎,如果不是李酉申和王三虎是朋友,那么,自己准会倒霉的。世界,本就是不讲理的世界,权力是理呀,不错。
  王三虎说:“不过,这次我全揽自己身上了,向李局长赔了好多的不是。往后去,为了咱们势力的拓展,咱们还得依靠住官府。有啥大行动,你一定先给我说,我好在李局长那里周旋。”
  话说到这里,贺去欣心里也觉是这理,便连连称是,又向王三虎检付了自己。他不怕县里几个警察,可他怕洛阳的官儿们,上边掌握的兵多枪多,能镇压住自己。
  王三虎心里暗自高兴,这次,自己的高招阻止了贺云欣的权力欲,从此,这支队伍也就真正握在自己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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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十 四
  那一夜,治了刘玉和之后,在村里,王三虎过日子分外的谨慎,富日子当作穷日子过。
  王三虎想:那一夜后,别人会把自家当成大富翁,这年头,土匪们一个一个眼都瞪得圆溜溜,专门瞅有钱的人。自己如果让他们瞅上了,日子可就难过稳当了。于是,他就认真起来了。于是,村人们对他的看法也变了,说他整年穷扑通,打住食、日子过得好些,打不住食,就成了叫花子的角色。
  这时节,时势已平稳许多了,基本上听不见了打仗的消息。
  王三虎动员了二旦,也动员了杨骡子表哥,让他们再去洛阳,再经营王家旅馆。
  二旦倒是热急去。
  有人给二旦说了一个媳妇,他想弄笔钱,响亮亮办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情。可是,他没别的好门路,姐夫给他找的事儿,倒是不算忙活,天天又都见收入。另一层,自己去洛阳,娘跟姐姐过日子,确实也能省了自己的心。
  无奈,杨骡子表哥说啥也不去洛阳干那事儿了。他说:“兄弟,不是我不想帮你的忙,怕你那生意不牢靠。我家里事儿多,离不开。在家里,闲时可以赶会卖水煎包子,忙时地里能干活。您嫂子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你要是不嫌在,就让杨江跟二旦去吧,让杨江学着管管账。这些时,他跟着村里私孰一个先生,都学会了算盘上的三变九、九变九、狮子滚绣球了。”
  表哥的话说到这里,王三虎也没啥可说了。洛阳那边,他就带了二旦和杨江,又雇了些人照顾住那边生意开了业。他又回到了翟镇家中,时或贺云欣处看看,时或洛阳生意上看看。没了事儿,就跟着表哥去赶会,图个散心,图个玩耍。这时候,他不再是为了生计,而是做穷样子给人看,也为了帮助帮助老实的表哥。
  这一天,去偃师汤皇庙沟赶会,明天会,头天后响,他和表哥就来安插营寨了。
  汤皇庙沟这天的会,是纪念商汤王起的会。这会的一天,一路路狮子,旱船、高翘、犟驴,人山人海,汤皇庙里里外外,一直南至洛河沿,到处充满了热闹气儿。不少地方的商贾也云集此处,趁机会兜售自己的商品。
  庙会头后响,这条沟的里边、外边,生意的形势已具有些规模了。卖吃食杂货的帐蓬,白色、兰色、黑色、绿色……如河面上撑起帆蓬的一艘艘船儿。不搭帐蓬的生意家,也用白粉笔、白石灰,在地下、墙上划出了势力范围,标志了“有人占下”的字样,以示声明。一到天色偎黑,这儿那儿,就燃起一盏盏老鳖灯,忽闪忽闪。空气中已经飘散油煎油炒的香味了。卖水煎包子,卖羊牛肉杂碎汤的,风箱火就扇得“呼呼”的,冒出了红色的火苗。
  这天后响,王三虎陪杨骡子表哥,到了汤皇庙沟,到了就选地,就挖坑,就搭支帐蓬。王三虎不摆有钱谱,掂起窄钢锨,一下子一下子,往地下戳眼。
  那钢锨久未使用,早锈得发着红斑,有些地方蚀得快透了。王三虎正用劲儿戳着,钢锨就卷了刃儿。
  杨骡子表哥看见了,说:“虎,你用石头把锨头砸得卷一些,就不会咋弯了。经过那场大水,一直没用过,硬锈成了这形势。”
  路边溪水沟里,就有被水冲下的孵石蛋蛋,王三虎拿了一个大个的,趁住附近打麦场上的石磙砸了砸,先端直,后砸卷。再挖坑坑,果然锨头儿不折了,挖土格外利索,锨头往往把坑里的土随即带了出来。六个柱坑,不一会儿就挖好了。
  吃的那行饭,想的那行事儿,王三虎干完了挖坑活儿,就想起了挖古墓用钢锨掏探坑的活儿。
  干那挖墓活儿,八寸宽的锨锨,掂起来使劲儿地下挖窟隆,浑身上下水泡过似。探坑一定得挖,挖了探坑,才能知墓的坐向,墓口,里边的货值不值得去捡。钢锨挖,太费劲儿了。可那是啥活儿呀,还得攒劲儿快点挖,一个坑不行,还需再挖一个。如果探坑挖得小点儿,快点儿,就太好了。如果按这种卷钢锨的形式再制出小些的工具,许还会行哩。
  想到的事儿,就得干,王三虎就有这心劲儿。
  汤皇庙沟庙会下来,王三虎就到了槐庙街上,找到那颇有名声的铁匠李,按自己想的,让给打个半卷的钢锨。铁匠李是个五十多岁的黑汉子,瘦孤伶仃的身子骨,两只眼睛蛮有精神气,这种家什,可就难煞了他,他皱紧了眉毛头。当铁匠开天劈地来,他还没见过这怪形状的家伙。不过,会走也会跑,会坐也会翻身,为客干活,想法儿也要干成。如不然,白得了好铁匠的名声。李铁匠想了许久,说:“放心吧,两天后来取。”
  两天后,铁匠李打成了半卷头的小钢锨。王三虎拿了这把钢锨,悄悄地里试了试,怪利索,可就是不怎么往上带土。王三虎看这新锨仔细想,又跑到了表哥家,看住那老钢锨看门道,为啥这把锨带土?为啥那把锨不带土?看着想着,就看出了门道,老锨刃处往里边慢势卷了些。回了家,新钢锨他又拿起来,锨刃直楞楞。他自己拿了硬家伙,“叮叮咣咣”一阵子忙,锨刃也砸得往里凹,地下又试了试,坑也挖了,土也带了。王三虎“嘿儿嘿儿”笑了起来。
  有了这物件,往后挖墓便当多了。王三虎瞅个一个空儿,想试一试这家伙,实际用着啥劲头儿。如果又快又省劲儿,那才能说
是好家什。
  这一天,他带了新制的半卷钢锨,用团布包了个严严实实,用一根准备做锨把的木棍挑着,悠荡悠荡,从大清早走到半后响,到了巩县,找到了贺云欣。
  “三虎兄弟,又有何贵干了?”贺云欣款待过结拜兄弟后,说道。
  王三虎说:“贵干还没有。我让铁匠给制了把挖墓探坑的家伙,叫你帮忙,试一试啥劲儿?”
  “办这事儿用跑恁远!岳滩地松,偃师南坡地硬,哪儿不能试?”
  “嗨──咱们办这事儿不是不敢光明正大吗?我一个人,孤单,万一让人碰着,坏大事儿哩!”
  “咋试哩?”
  “北宋皇陵大,正好让这新东西叫叫劲儿,正晌午试,你给放住哨,不能让人看见。”
  “中,”贺云欣说,“谁敢乱说,我拿枪立刻敲了他!”
  王三虎就笑了。二人商量定,第二天早早地吃了晌午饭,贺云欣领着王三虎,提了那把新玩艺,到了离南山口村几里外的包公墓。
  包公墓在永定陵区内,墓冢也大,但偏僻。这一路,夜里是土匪们闹腾的地方,无人敢走夜路。演义下来,连大天晌午也无人敢走了。他们走着,一路也没见人影。路北边不远是深沟,路南是起伏不平的土山岭,一人走路,真可让你头皮发麻。
  包公墓四处无人,贺云欣爬到山包似的墓冢上,张望着周围的动静。王三虎掂起他的新钢锨,在包公墓南边陵堆上,“嗨哟……嗨哟……”往下挖探坑。
  那红土搅料礓硬得骨头似,王三虎两手虎口被震得发麻发疼,探坑还是往深处发展着,真比大钢锨强了不少。“咚……”他的锨头碰到了一块在料礓石,震得虎口出了血,浑身冒出了汗,身上粘糊糊的。
  王三虎忽然想,这钢锨再打小点,筒再卷得圆一些,许更快,更管用。他看看天上的日头,看着自己挖出的探坑,西瓜大小,六尺来深了,如在过去,三倍长的时光怕也不行。他没再挖下去,却“呼哧呼哧”填了坑。
  和贺云欣又返回了南山口村。
  这后响,王三虎一语未发,如得了神经病,掂住他的宝贝锨头,瞅瞅又瞅瞅,瞅瞅又瞅瞅。
  旁边,贺云欣和弟兄们五马长枪说着话,有人说:“二国有了钱,找个了女人俊着呢?”
  “那好呀!”王三虎看着钢锨说。
  “吕长永那鳖儿,还偷吃黑心食哩,光棍一条,跑回郭镇敲诈小烟厂掌柜了好几次,是不是?”贺云欣给兄弟们说。
  “那好啊!”王三虎仍看着钢锨,漫不经心地说。
  贺云欣说:“咱们得立个规矩,谁再出去吃独食,回来得吃一泡人屎!”
  “那好啊!”王三虎看又着钢锨说。
  贺云欣这才注意到,王三虎是应着自己们的话,脸上就笑了,心里说,真二球,就想了句玩笑话,说:“虎弟的女人长得好看,你们谁敢摸摸她?”
  “那好呀!”王三虎又说了。
  贺云欣“哈哈哈”笑了,众兄弟们也笑了。王三虎也笑了。王三虎不是笑自己的话,笑自己把这钢锨的新形式想成形了。
  王三虎告辞了贺云欣,不管天色如何晚了,赶到了孝义车站,赶火车往槐庙去,让铁匠李再加工自己想的卷钢锨。
  火车到槐庙,天都半夜了,王三虎住了半夜旅店,次日一早,就赶到铁匠李门口。
  清瘦的铁匠李笑咪咪的,问道:“是不是你的怪钢锨用着不顺劲儿,再需要修理修理?”
  王三虎说:“不是修,我想给你商量,再打几种,比前边打的更小些,更细些的。”
  “好呀,我就好制怪玩意儿,你说吧,该是啥样儿?”铁匠李把王三虎迎进了屋里……
  铁匠李眼快手头高,不几天就制成了王三虎要制的玩艺儿。他为啥要称为玩艺?这东西和钢锨已经完全不同样式了。
  王三虎地里试了试,坑里土带得真顺利,掏孔的速度快多了。他试时就在铁匠李的院子里。铁匠李说:“你这东西不成钢锨了,不如我给起个名儿吧?”“啥名儿?”王三虎问,铁匠李说:“倒象是和煤铲打成的,干脆叫作洛阳铲吧!”“中、中、就叫洛阳铲!”
  洛阳铲正式从王三虎手里诞生出来了。用这东西掏卖包子棚的杆坑,也快当多了。
  杨骡子表哥说表弟:“虎,你可真算能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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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野,原名张鑫琦,大学毕业。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民协会员,延安文艺研究会会员,郑州商学院客座教授。1973年在部队始业余文艺创作,在《人民文学》《莽原》《中华文学》等多种刊物上发表过小说、散文诸多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河洛沉梦》《神州甲富康百万》《拯救温情》等四部、小说集《神戏》《丽人行》、长篇散文《史说大商康百万》、电视剧剧本《活财神康百万》及电影剧本《2012》等四部。有作品入选《中国著名作家作品选》等多种选本。主导编纂了《巩义民俗志》等书籍。曾获《中国作家》优秀小说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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