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她每日倚着那褪了漆的窗棂,数着院中槐树漏下的日影。春日的阳光薄而透亮,穿过枝叶,在她素白的衣襟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风一吹,影子便摇晃,像谁的心事,轻轻颤动。

后来,连数日影也倦了。她只在黄昏时分推开半扇窗,看天边的云霞烧成橘红,又褪成灰蓝。卖豆腐的梆子声从巷口传来,一声一声,敲在寂静的院落里,又渐渐远去。梆子声歇了,一日便也尽了。暮色四合时,她仍坐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斑驳的划痕——那是很久以前,他临走时,刀鞘不小心蹭过的痕迹。
等待原是极静的。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静得连时光流淌都成了窸窣的耳语。夏夜的虫鸣,秋日的落叶,冬日的雪粒轻叩窗纸……这些细小的声响,在她耳中都成了漫长的回音。她渐渐学会了与这寂静共处,如同习惯了一个人的体温。
有时半夜醒来,月光白惨惨地爬过半张床榻,照的帐幔如纱,她伸手去摸身旁的空枕,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竟恍惚觉得,自己是否早已化作了这屋子的一部分——像那掉了瓷的脸盆架,像那永远擦不干净的铜镜,像院角那株沉默的梅,年年开花,却无人来嗅。
街坊都说她痴。可“痴”字从他们嘴里滚出来,倒像是什么稀罕病症似的。她只是笑,笑得久了,眼角便刻下两道细纹,如同书信末尾漫不经心的标点。其实她何尝不明白?等待不过是给自己一个活着的由头。人活着,总得信点什么,纵使是信那永远不来的脚步声也好。
后来消息终于来了,却不是踏着月色来的。是个阴雨的午后,天色昏沉如暮,檐下的雨滴串成珠帘,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邮差隔着门帘喊她的名字,声音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水浸透了。
她接过信,薄薄一纸,却比多年的等待还沉重些。她站在檐下,指尖微颤,拆了封口。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洇湿了字迹,墨色晕染,像一滴泪落进旧年的梦里。
她读罢,竟觉得释然。原来结局早就在那里了,只是她不肯去看罢了。
院里的槐树不知何时已经枯了半边,枝干嶙峋,像老人枯瘦的手指伸向天空。她忽然想起少女时代读过的一句诗:“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如今,连花笺也不必费了。她将信凑近烛火,看那字句在火焰里蜷曲、发黑,终成灰烬。灰是极轻的,稍一呼气,便散了。

她在雨声中阖上眼,听见岁月从鬓边流过的声音。这一次,她没有伸手去挽留。
等待的终结,原比等待本身更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