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寻文记
☆唐建生

暮春三月的杭州城,空气里浮动着玉兰的暗香。白堤的垂柳刚染上新绿,西湖的微波便捎来了一群逐光者。他们怀揣着文字的烛火,在烟雨江南里寻找散文的突围之路。
一、破界之思
开幕式那日,我坐在钱塘江畔的会议厅里。丁红梅女士一袭素色旗袍登台,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手势轻晃,恰似她清泉般的嗓音在厅内流淌。戴三星先生的致辞里藏着风雷,“根植传统”四字刚落,窗外忽然掠过一群白鹭,翅膀掠过玻璃幕墙时投下细碎的影,仿佛千年前的诗句在宣纸上洇开。

黄健教授谈新时代散文时,我总忍不住看他的手势——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时而攥成拳头,时而舒展如扇,像是在空中书写无形的碑帖。姜琍敏先生提到“破心中贼”,邻座的菲律宾作家Gina在笔记本上画了座监狱,铁栅栏里关着个戴枷锁的小人。她的钢笔尖在枷锁处重重一顿,墨迹便洇成了破茧的蝶。
最妙是丁一先生解《红楼梦》。他拈起会议桌上的青瓷杯,“你们看这杯上冰裂纹,像不像太虚幻境的裂痕?”阳光斜斜切过杯壁,裂纹里果真游走着细碎的光。我突然懂得何为“跨界叙事”——原来曹雪芹早将散文的骨血化在瓷釉里,等后人用目光来焐热。

二、文心相遇
颁奖典礼那晚,藏族锅庄舞的铃铛声撞碎了会场的拘谨。获奖者中那位叫边畅的西北汉子,捧着证书的手仍在微微发抖。他告诉我,在柴达木盆地守了二十年输油管,戈壁的星空是他唯一的读者。此刻他西装口袋里还揣着半块馕,说要把江南的烟雨揉进面里。
翌日采风去绍兴,乌篷船行至东湖时起了雾。船娘的单桨拨开乳白的水幕,橹声里忽然有人吟起陆游的《钗头凤》。循声望去,见桂清扬教授立在船头,白发被风撩起,与雾霭纠缠成宣纸上的飞白。来自温州的刘文起先生摸出钢笔,就着膝头速写本记下此刻——他总说散文要“偷听世界的私语”。

在沈园曲水流觞处,菲律宾的Gina学不会握毛笔,却别出心裁用口红在绢帕上写英文诗。朱砂色字母蜿蜒如梅枝,引得当地作家惊呼“这才是破界”。那位总穿布鞋的农民诗人熊先生,蹲在鹅卵石径上记录廊柱的裂纹,他说这些裂缝里藏着时光的语法。
三、光之来处
灵隐寺的黄昏,檀香与墨香竟生出奇妙的共鸣。我在五百罗汉堂遇见浙江舟山来的陈春儿,她正用手机拍摄塑像衣袂的褶皱。“你看这泥胎的弧度,”她指着一尊沉思的罗汉,“多像未写完的句号。”晚钟撞响时,檐角的铜铃将斜阳切成了金箔,纷纷扬扬落在我们的笔记本上。
最后那夜西湖夜游,二十条手划船载着百余文友散入月色。有人在船头拉响二胡,《二泉映月》的弦音贴着水面飞掠,惊起几尾失眠的鱼。九零后女作家小玉忽然站起,她的汉服广袖灌满夜风,像要化作蝴蝶飞去。“诸君请看——”她指向雷峰塔的方向,但见满湖星斗正在重新排列组合,恍若宇宙在修改诗稿。

归航时我的船与丁一先生相邻。他正就着船灯读《陶庵梦忆》,书页间夹着片沈园的枫叶。“散文的光,原是要在传统苔痕里擦亮的。”老教授将枫叶举向月亮,叶脉在清辉中忽然变得透明,仿佛能看见张岱正骑鹤而来。
天光渐亮时,三潭印月处仍有不肯散去的文心在徘徊。我知道这些逐光者终将带着江南的雨露各奔东西,或许在敦煌的沙丘,或许在岭南的蕉林,继续用文字凿穿时光的岩壁。正如桂教授在闭幕时所言:每颗跳动的心都是时代的注脚,而散文,永远在寻找下一束破界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