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 塔
砖塔晚年时倾斜
以修正它年轻时过于正确的立场
迈入老年的思想者侧身
避免日影如此垂直地立于身后
灯 下
影子,一会儿往前拉长
一会儿又往后拉长
不断地摆布着一个看不清表情的行人
当他短暂地把影子踩在脚下
一盏新装的路灯
正垂直看管着他
桥
有了桥就有此岸和彼岸
我不愿走太多的桥,却
不得不一次次跨过去
有时是河流和湖泊,有时是
高山,甚至那长长的海湾
在桥的中点,我总是习惯性地停住
不知道往前走还是折返
流水和虚空之地
都是那么变幻莫测
直至走完了桥才发觉
那也不过是路一条
蜜
一些蜜蜂趴在蕊上攫取花蜜时
会浑身颤抖:饥饿和甜蜜
教会它身不由己地战栗
而另一些蜜蜂则从容,淡定
掘走它喜欢的那一部分
好像本来就是它的芬芳
——舀入我们口中的蜜
有些是禁果,有些
是自然主义者的正确伦理
食用玫瑰
这亩产和量化的
爱,在郊野公园的景点中暴露无遗
隐私已经消失了,但隐喻仍在
隐藏在一种心照不宣的背叛中?
傍晚,花香如呻吟
玫瑰被饮尽:一种用于食用的
花朵。
海 湾
月亮如一把弯刀
白浪照着它的样子
打磨着海湾
细沙如铁锈般沉积
那些翻卷起来的涛声
是大梦被收割后
留在晨曦中的泡沫
你可以看见它们
大面积地抱住了东海
出海口
史蒂文森将河流的流动
比作像猪一样用鼻子嗅着往前走
“向着出海口的流动中哺育它们自己”
站在出海口,我想起我的乡人们
谁也不愿意把猪群赶往大海
他们情愿那是蛟龙入海
那是泥牛入海
甚至自己投身大海
我见过那样的奔跑
的确应该是万马奔腾
把群山搬空,留下一个村庄
看管那失血的大地
横沙岛
城市里,它是一处留白
清矍的沙洲,被沉积的泥沙喂养
据说有一百辆牛车用以收留上岛者的脚印
一只苍鹭的瞳仁
只有慢船,可以抵达
盐,几种化身
世上确有一种物质
融化后是一个大海
浓缩时,是脑际的一颗耳石
如果说它是留给人间的一声绝响
也不为过:骨头燃烧后
会剩下洁白的晶体几颗
在过于宏大的命运面前
最不适合安放它的地方
是母亲的瞳仁
海 神
星群在浪涛间隐现
海鱼,在天空中游荡
依照食盐和光的指引
巨人饮下一片月色
潮声退去一些
他推着一架泥马船去赶海
突然,一个看不见的人跟他厮打起来
一会儿把他打倒在滩涂
一会儿,又被他摔倒在洼地
一会儿把他的手脚用手脚捆绑起来
一会儿,头颅又被他的头颅撞出巨响
两人在海里较量了一个晚上
最后,他一身泥泞爬起来
空无所获回到家中
我的大伯已去世多年
但他当年跟我讲述的这个故事
仍历历在目
好像那年跟影子搏斗的人
不是他,而是我
【作者简介】
缪克构,诗人、作家、媒体人。1974年出生于温州,1990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诗集《盐的家族》、自选作品集《渔鼓》,长篇小说《少年海》《漂流瓶》等十余种。曾获首届中国-霞浦海洋诗歌成就奖,以及中国长诗奖、中国报纸副刊作品金奖、上海文学奖等。
来源:无限事
编辑:尹春艳
审核:卢志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