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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女孩 原创 小说家邓刚
淮南子
2024-10-26 10:31:47
邓刚:神秘的女孩


这是N多年前的事了。我到南方的一个城市写剧本,那个城市的空气新鲜得让你感到青春焕发,我下榻的宾馆房间的大玻璃窗外面是一片翠绿,其间还有一条闪光而弯曲的河流。更奇特的是,在大街上走动的一些窈窕淑女,竟那样轻易地对我飞来秋波。


我乐不可支,灵感大涌,觉得这次写出的剧本一定能生动感人获得成功。端坐在写字台前,我摆出一副大文豪托尔斯泰的架势──这时,门铃响了。打开门一看,竟是一个素不相识并打扮得极其艳丽的小姐。我有些目瞪口呆和不知所措。小姐却莞尔一笑,说:“先生不需要服务吗?”我立即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心里刚刚涌上来的惊喜犹如浇了一瓢凉水。我想说一句粗鲁的话来拒绝她,但她那俊美的模样实在让你不忍心,我甚至情不自禁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迅速关上门。但是我的创作灵感被轰毁了,手指老是僵硬在电脑的键盘上,两眼望着荧荧的屏幕发愣。我这才恍悟大街上为什么会飞来女孩的秋波,那是在扫描你的钱包。

意想不到的是电话也向你进攻,不断有银铃般美妙的声音问你需不需要服务。置身于如此众多美妙的包围之中,你不用说创作,简直就不能正常呼吸。我拔掉电话插头,紧锁房门,提前一个多小时到餐厅去吃饭。餐厅小姐端盘子倒茶迎送客人,脚步轻盈飘来闪去。可我渐渐发现,几乎所有的餐厅服务员都长得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是歪瓜劣枣。一个常住酒店的顾客对我笑道──有点模样的都去挣大钱了!他把“挣大钱”三个字咬得很重,我一下子就领会了其中的含意。

然而,当我吃完饭走出餐厅,竟意外地出现门口站着迎送的服务员,是一个身材苗条面孔可爱的小姐,,她笑容可掬地对我弯腰行礼,说“欢迎先生下次再来”。我惊喜之余想幽默几句,却发现她的笑容消失得极快,不给我任何交谈的余地。

以后多次吃饭的机会,我不断地能看到这个漂亮小姐的芳影。但她总是极苛刻地使用职业笑容,除此之外,她简直就是冷冰冰的。也许她的模样实在是可亲可爱,特别是小巧的鼻子和红嘟嘟的小嘴,让你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莫明的心爱和心疼感觉。另外,她周围的女服务员形象全是村姑般的愚朴,也就格外衬托出她的俊美来。我看到一些轻浮的客人对她挑逗和骚扰,她默默地似乎毫无感觉地忍受,但转身离开餐桌的表情却是一种极度的愤怒和厌恶还带点恐惧。有时,一些客人毫无恶意的说笑几句,她也这样愤然。她的这种表现使我产生敬意但也产生警惕。我觉得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宁肯端盘子伺候人也不去挣大钱,在这个情感和金钱共舞的城市里能洁身自好,确实是难能可贵。然而我也同时对她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距离,我不能容忍她在转身背着我的一刹时,也表露出那种愤怒和厌恶的表情。我讨厌下流的女人,但不知为什么也讨厌正经的女人。


一日三餐,低头不见抬头见,我渐渐知道她的名字叫小琴,而且知道她很受老板的赏识,因为她美丽的倩影不时地就在餐厅消失了。也就是她被老板叫到楼上的包间里,专门伺候老板的朋友和客人。这种特殊的待遇和任务使她第二天早晨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时,脸色略有憔悴,明亮并带点稚气的大眼睛下面泛出青黛。她的这种疲惫使我生出一些不怀好意的推测,我甚至认定掌握她命运的老板和那些所谓的朋友贵客们,酒后疯狂之时,决不会放过这样美丽的女孩。当然也不会亏待她,也许那就是她挣大钱的路数呢!但我有时看到她的脸面、脖子或胳膊上有青色的伤痕,又感到她可能是有着洁身自好的反抗精神。总之,我弄不清楚这个美丽的小家伙。

一次,这个城市的文友们来看我,热情握手热情寒喧相互夸张式的介绍,使在旁边倒酒上菜的小琴知道我不仅是作家,而且还是挂职公安局的官儿。由于文人们忘乎所以的谈笑风生,压根就没注意到小琴的存在,因此第二天小琴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时,我有点不知所以然。南方城市习惯喝早茶,早餐是服务小姐推着食品小车来让你自由选择,一般用不着别的小姐来专门服务。但这天小琴却一早就来到我的餐桌前,殷勤而周到地为我送点心和小菜。特别是她每次斟茶后转身离开的一瞬间,竟含情脉脉地回望我一眼。我大吃一惊进而又大惑不解。不过,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会对我这样,我还是有点美滋滋的。当她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就拖着南方人的腔调问:“你……就叫小琴吗?”她立即微笑着对我点点头,说:“你怎么知道我叫小琴?”我说我当然知道啦!她笑了。我说你十几岁呀,她说十八岁。我愣住了,其实我是故意问她十几岁的,在我的意识里,一个酒店的服务小姐不可能少于二十岁的。我又佯装无所谓地说:“你十八岁怎么不读书呀?”谁知她笑得弯月芽状的眼睛突然地沁出晶莹的泪珠来,还没等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急忙擦去脸上的泪珠,并迅速地离开。

晚饭之后,我正在电脑面前冥思苦想时,有人轻轻敲门,我以为还是那些“美妙的骚扰”,便毫不理会,继续在那里冥思苦想。门铃沉默了,但住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响起来。我没好气地去开门,刚要不客气地喝斥一声,却呆住了,因为外面站着的是小琴。她说:“对不起,我打扰你了吧?”我赶紧说:“不打扰不打扰,我以为是那些人了。”她听懂了“那些人”的意思,脸倏地一红。进屋以后,小琴惊讶地看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我想她一定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现代化的小玩意儿,刚想显摆几下,谁知她却说她会打五笔字形。说着她那灵巧的手指竟刷啦刷啦地打了一串字,然后又迅速地给删除了。我似乎突然明白她早晨为什么掉泪,这样一个能熟练摆弄电脑的女孩子,在这里端盘子,恐怕其中有着不正常的原由。另外,站在她的后面,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婴儿般白晰粉嫩的耳朵和脖子。这说明她绝不是家境贫苦的打工妹,而是来之富家娇贵的女孩,甚至还有些知识气质。

我问她早晨为什么掉泪,她咯咯地笑起来,说她不知为什么就掉泪了。我说这不可能,你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也许是不敢告人的痛苦,但你尽管告许我,因为我们写小说的能理解一切痛苦。她说你不是公安局的大官吗?我说你怎么知道?她说:“我的耳朵可灵呢,你还在刊物上登过照片,金光闪闪的肩章,威风凛凛的警装……”




我这才想起和文友们喝酒时的夸张形容。我用调侃的口气说:“你很有才气呀,简直像朗颂诗歌似地赞美我。可你怎么会干端盘子的工作?……”说到这里我猛地发现小琴的两只眼睛又变得晶莹了。可她赶紧笑起来,说:“我是重点高中的高材生,全校打电脑的尖子。”我再次问:“那你怎么跑这里来当起饭店的服务小姐了?”她呆住,愣愣地看着我不说一句话。我说:“小琴,听你的口音不是这个城市的人,你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儿,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原因……”


小琴又可恨地笑起来,说:“你不是有大沿帽和警服吗?能不能穿给我看看,我最想看看一个作家穿警察的服装什么样子。”我有些不解,她今晚来的目的是想看我穿警服,简直就是孩子气地闹怪。

我对她的所问非所答只好无可奈何地笑了,说我穿警服不好看,像个德国军官一样。她笑得更厉害了,竟扯着我有衣袖亲昵地央求起来了。没办法,我打开衣箱,拿出迭得整齐的警服,穿给她看。因为我长得人高马大,再加上三级警监的肩章中间一颗亮闪闪的大星花,穿戴整齐之后,简直就是个将军。我学着影视片的将军在房间里踱步,故作高瞻远瞩的眼神和历经沧桑的表情。小琴几乎就看呆了,她认真而细致地抚摸着我的肩章,甚至还触弄了一下帽徽和风纪扣,然后问我:“你有手枪吗?”我说我压根就用不着什么手枪,坏蛋只要看见了我这威风凛凛的英姿就吓得拔腿飞跑!小琴欢喜地点头连说“对对”。不过,在她一面欢喜点头的同时,却似乎眼神发呆,好像心不在焉,又好像在想着一件遥远的事情。

我说:“小琴,你必须告诉我,你这个高中学生为什么千里迢迢地到这儿来端盘子。”她说:“来顽(玩)呗!放假了,同学们说出来放松放松,我就跑到这儿来,钱花光了,就打工呗……”

我说:“现在假期早就过了,为什么不回去上学呢?”

小琴突然说时间太晚了,她得回宿舍了,否则人家就锁门了。说着她小鸟一样跑走了。

我怅然若失,觉得这个小东西莫明其妙。

    那天晚上之后,小琴和我很快就亲密起来,她尽量抢着为我服务,在我的餐桌旁走来走去,快活地笑着,并抢着为斟茶送水。渐渐别的服务小姐就有意回避我,好像我是小琴的专利品。令我不解地是,每当我问小琴一些有关她的实际问题时,她总是用那可恨的笑容来抵挡。更令我不解地是,她对我的亲密却又进一步的大胆,甚至在别的服务小姐面前故意炫耀她和我的亲密。只要有别的服务小姐走到我的餐桌,特别是那个穿一身黑西服的女领班走过来,小琴就一下子靠到我的身边。有一次竟用筷子夹了一块肉送到我的嘴边,用作态的亲昵声说:“这个好吃,你尝尝……”弄得我很尴尬。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当着别人的面,对一个中年男人如此亲昵,不能不使你产生复杂的激动和美妙的不安。问题是没有别人在场的情况下,小琴却对我从不这样,你总感到她一面对你亲昵,一面又在极其小心地设着防范的屏障。晚上她到我这儿更勤了,说她要当我的电脑秘书,让我口诉词句,她来敲打键盘。我说我不习惯这种创作方法,她就远远地坐着和我说话。有一次说话之中,我站起来走到她跟前的茶几上拿我的水杯,却无意地发现她浑身激令地一抖,似乎感到我要有什么不轨的动作,吓得差点就要站起来。我佯装没看到这个使我大伤自尊的动作。我清楚地意识到,小琴在骨子里对我是冷漠、陌生也许是恐惧。那么,她为什么还要这样故作多情地亲近我呢?

我在餐厅里吃饭,穿黑西服的女领班走进来,对我表情古怪地笑笑,小声地问:“你和小琴最终要怎么样?”我有些惊讶:“什么怎么样?”女领班更古怪地笑笑,说:“小琴说你要她。”我五雷轰顶,目瞪口呆


晚上,小琴又到我这儿,我开门见山就将女领班的话说出来,并气愤地质问她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捣鬼?她不说话,见我有点不客气地逼她,便哭起来。我厉声说:“你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我并没强迫你来,而且你心底下甚至对我充满恐惧!”说到这里,我以为她会走了,但她死死地坐在那里不动。我心里又气又恨,如果我确实对她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让人家在背后指着脊梁议论,那也只好认了。问题是压根就啥事没有,这小东西竟能在外面胡说八道!我大声说,从现在开始,你再也不许到我这儿来了。谁知她却不哭了,瞪着哭红的眼睛看着我,却说了句:“我就来!”我做梦也没想到,小东西竟会这么死皮赖脸,便有些气极败坏地呵斥她:“你现在就走,你要是不走我就不客气了!”她低下头,说了句:“我爱你……”

我简直就不能相信我的耳朵是不是长在我的脑袋上,我并不是说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说爱我就激动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是她说这句话完全不带一点情感,就像是在我的逼迫下不得不背诵一句不愿背诵的课文一样。我不由自主地冷笑着“哼”了一声,接着就是长久地沉默。她当然明白我沉默的意思,但她就是不走,在我忍受不了的难堪沉默中始终坐着不动。沉默中我听到楼下卡拉OK音乐的轰响,南方城市习惯夜生活,我一看表接近半夜十二点了,可小琴还是没有走的意思。不知什么时候,卡拉OK的音乐停了,音乐一停,小琴却像听到命令,站起来要走。意想不到的是她要我送她,这简直就接近厚颜无耻。当然我是个男人,得有点坤士风度,就站起来。可她又坚持着要我穿警服送她。这真是笑话,她住的宿舍就在宾馆大院的一座旧楼里,用不了几分钟的路。我没好气地说你到底走不走?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说这么晚了很可能有坏蛋。我气得哭不得笑不得,只好依着她穿上警服。

刚走出电梯间,就看到从舞厅里走出一群群红男绿女,小琴竟一下子搂着我的胳膊和腰。如此众多的人群之中,我一个堂堂警官身上依偎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成何体统!稍微离人群远一点时,我干脆就想粗暴地摔开她,但还没等我动作,她却及时地松开我。在她宿舍门口,我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我想她决不会再来找我了。


万万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小琴见到我依然是美好地笑着,就像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她亲切地依偎到我的身边,说今天早上的小笼包好吃极了,客人们都抢着要,但她偷偷给我留了一笼。说着她把一笼热气腾腾的雪白的小笼包端到我跟前,朝我乖巧地努着小嘴。我只好胡乱地笑笑,心下却在想,女人要是脸皮厚,比男人还可怕一百倍。果然,小琴到我房间里来得更勤了,不管我的脸色多么难看,她都一如即往地亲切。有时她给我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小温暖,例如一碟精美的小点心,一杯香喷喷的热咖啡,一块包装得色彩斑斓的巧克力糖果,这些小温暖对一个孤身在异乡的人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更何况这还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一天,女领班走到我跟前,说今晚老板有些客人要来坐坐,借小琴去服务一次行不行?这个借字弄得我莫名其妙但又有点得意。这时我发现小琴正在稍远处眺望我,并对我焦急地使眼神,这个眼神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哀求我不要答应。我不知怎么感动了,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不借”。我的话似乎相当有威力,仅仅两个字,女领班不但没回半句嘴,反而唯唯诺诺地笑着退出屋子。小琴欢喜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地对我感谢地笑着。我却故意不去看她,心下甚至在厌恶地想,我竟能被这个小东西利用得这么巧妙。

不过,我开始认真地思索,因为我感觉到,小琴可能是被老板严格地控制着,逼迫她去干她不愿干的事,她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发现了我,于是就想方设法地抓住我。她对我这个中年男人绝对不会有情感,但我有着警官的威力,所以她就死死地粘住我,对女领班说“我要她”,这样老板就不太敢对她放肆。


终于写完了剧本,我告诉小琴我再住两天就要走了。她怔住了,愣愣地看着我,始乎没有想到我还会走。望着她小巧的鼻子和红嘟嘟的小嘴,我不由得想起正在中学读书的女儿。我陡然感到我对她其实有点感情了,可我又弄不清楚这种感情是觉得她可爱还是可怜。做为一个男人大概都喜欢漂亮的女孩子,这种异性相吸式的喜欢会产生一种特殊的怜悯,甚至想入非非。然而一旦这个男人发现他所想入非非的女孩子对他的情感是出入一种求助或求救的被迫,这个男人就会失望甚而忌恨。但好男人会转而成为神父和牧师式的救赎,我似乎就是个好男人。我说:“小琴,你有什么心里话尽管对我说吧,我会全力地帮助你的,其实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对我的亲热是一种假装,你在利用我而已。”

小琴听到“利用”二字浑身一抖,她赶忙说“不是不是”,眼圈也就红了。我说:“好吧好吧,你别哭,我相信就是了。”她立刻就破涕为笑了,说:“明天去公园玩好吗?听说附近的公园是有名的美景,可好玩呢,有绿色的草地,有红楼梦式的楼阁亭台,有很多小鸟,还有滑梯和秋千……”

我有点奇怪,问她:“你怎么听说公园好玩,在这里工作这么长时间,难道你没去过这么有名的公园?”

小琴脸色暗下来,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连宾馆大院的大门都没出去过……其实我到你这儿来,保安都在后面盯着,你要不是警察的大官,我寸步不能动。”

我有点难以置信,问:“这里是监狱吗?你为什么不反抗!公休时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去玩呀!”

小琴竟然笑起来,口气轻松地说:“老板怕我们跑了,没有员工,饭店就干不下去了……其实我哪能跑呀,在这里又管吃喝又挣钱,赶我走我还不走呢!”说到这里,她猛地跳到我身边,竟坐到我的腿上,搂住我的脖子,扬起眉眼俊美的小脸看着我,说:“带我去玩玩吧,我太想去公园了,你穿上警官的服装,保安就不敢拦我了!……再说,你穿警察的官服,又威武又好看,真像个大将军,陪着大将军,我又美好又光荣!……”说着小琴在我脸上“叭叽”地亲了一口。

我赶紧擦了一下脸,说:“你呀,真是个孩子!反正我写完剧本了,也该放松一天了!”听到我这么说,小琴又“叭叽”地亲了我一口,然后跳下来,飞也似地跑出门去,说她要好好准备准备

我从窗口往外望,看到小琴后面鬼鬼祟祟地跟着两个人影,一直跟到小琴住宿的楼门口。我不仅有些紧张,看来老板对小琴不是一般地管控,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当然是老板的摇钱树。想到这里,我就给当地的作家朋友打电话,要他们明天最好能弄一辆警车或军车来接我去公园踏青。朋友有些吃惊,说:“你是想拍电视剧呀?”我打着哈哈:“确实是拍电视剧,剧名是将军与美女!”

作家朋友相当有门路,第二天一早,真就开着一辆军车来到宾馆门口,而且驾驶员穿着军装。这时我看到小琴从宾馆大门走出来,她打扮得焕然一新甚至有点艳丽,但奇怪地是却拖着一个行李箱。我大声地笑着:“逛公园怎么这样隆重?”  

小琴也大声地回答:“我准备了在草地上野餐的全部食品和餐具!”


这时我突然看到宾馆老板带着几个保安员走出来,他用异样的眼神盯着我,但看到我穿着三级警监的官服,气势威武,身后又有一辆更威武的军车,就恭敬地笑着上前来与我握手:“大首长下榻我这儿,蓬荜生辉!听说领导明天就要走,我求你多住几天,让我们最优秀的服务员好好为你服务,一切全免费……”然后又转过脸对小琴喝道:“你要好好伺候大首长,有不当之处,拿你问罪!”

没想到老板话音刚落,小琴就一下子搂住我的胳膊,而且还把她的脑袋紧靠在我的肩头,亲切得不能再亲切了。作家朋友小声地对我耳语:“你这是怎么回一味儿?写剧本连演员都‘写’进来了……”

我笑笑说:“事情没有你想得那样复杂,这女孩子挺可怜的,给她一点温暖而已。”

坐进车里,我看到小琴额头上泌出那么多汗珠,便幽默了她一句:“逛逛公园就能激动得像出国呀!”小琴说:“老板可吓人啦,要是没有你帮忙,我哪能捞着出去玩呀!……” 

公园的草地确实翠绿,南方城市的树木花卉本来就丰富多采,再加上漂亮的小琴蝴蝶一样在身旁轻盈地走动,我的心情格外惬意。小琴从旅行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布制米老鼠,说这是她特意给我买的。我说你就像个小米老鼠,她咯咯地笑起来,把米老鼠贴在脸上亲了一下,然后郑重地双手送给我。我觉得我这么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女孩子玩这种儿童式的小把戏,有点滑稽还有点羞愧。



后来玩累了,小琴提起旅行包说要去厕所,她要换一件更漂亮的衣服照相。我不在意地挥手要她快去,然后就躺在草地上伸懒腰,与朋友们说笑。但我做梦也没想到小琴会一去不复返,当我等得不耐烦去厕所喊她,最后走遍公园寻找不见她时,这才意识到小琴是“逃走了”。

我坐在一个小石凳上,反复磨挲着她留给我的小米老鼠,磨挲中意外地发现米老鼠身上塞着一张小纸条。我急忙拽出来看,上面只写着一行字──“感谢你救了我。”

惊讶之中,我开始发挥作家的想象,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子在假期中来到一个美丽的城市,打工时不幸被坏蛋们控制住。但她遇到一个挂职的警官作家,佯装爱上他,然后巧妙地利用傻瓜作家和那套威武警服的庇护,成功地逃出虎口,回到她日夜思恋的父母身旁……

朋友们说,这是相当棒的电视剧题材。我没吱声,因为我觉得当现实生活像演电视剧,那就有种莫名其妙的可怕了。

我们的生活日渐五彩缤纷,但正因为如此也就五花八门,多么美妙多么丑陋的事都会在阳光下同时发生,为此有些细节连我自己都毛骨悚然。我重新看那张纸条,秀丽的却有点歪歪巴巴的字迹似乎动感地跳跃。想起刚刚还站在我面前的小琴,那小巧的鼻子,红嘟嘟的嘴唇和白净的小耳朵……可仅仅几个小时,这一切却变成遥远的永远。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再见到小琴了,如果她能看到我这篇文章,那我告诉她:“不是我救了你,是你的智慧救了你自己!”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我竟然热泪盈眶……



      *作者简介:现名邓刚,原名马全理。中国作协全国委员,《人民文学》编委委员。发表《曲里拐弯》、《山狼海贼》、《绝对亢奋》、《迷人的海》等作品数百万字,作品改编成影视剧本《站直啰,别趴下》、《狂吻俄罗斯》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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