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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塘读书会‖《生死疲劳》:在荒诞叙事中破译人性密码
方塘书社
2025-06-08 15: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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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陈珂微(方塘书社阅读志愿者)

在高密东北乡的魔幻土壤上,莫言用《生死疲劳》搭建起一座跨越物种的瞭望塔——当含冤而死的地主西门闹历经驴、牛、猪、狗、猴五世轮回,动物的瞳孔便成为照见历史的魔镜。
这部以佛教“六道轮回”为骨架的奇书,将1950年代至新世纪初的中国乡村变迁,浓缩在兽类的嘶鸣、喘息与嚎叫之中。
莫言沿着动物足迹,试图剖开历史的肌理,以动物视角为手术刀,让忠诚与背叛、坚守与异化、欲望与超脱在物种边界的模糊处呈现出最本真的形态。
正如“兽瞳观史”的本质,从来不是对人类文明的降格,而是借由他者视角的反光,烛照那些被宏大叙事遮蔽的人性真相。图片

【一】

莫言在书中构建的兽类视角,本质上是对历史宏大叙事的解构性转译。当西门闹的魂魄依次寄居于驴、牛、猪、狗、猴的躯体,人类历史的磅礴进程便在动物的感官世界里碎化为带血的蹄印、磨破的肩骨与嘶哑的嚎叫等。

土地改革的政治风暴,在驴的瞳孔里是洪泰岳皮鞭落下的灼痛,是蓝脸拒绝入社时“单干户”的孤独身影。

人民公社的集体狂想,在牛的感官中呈现为机械重复的劳作节奏。

市场经济的狂欢,则在猪的吻部化作对欲望的贪婪啃噬……

以动物的本能感知,消解人类历史叙事的意识形态滤镜,通过动物的躯体创伤与狂欢显影,让土改、公社、改革开放等重大事件不再是文件中的抽象文字。

“西门驴”因保护旧主撞死在石磨上,躯体的轰然倒地,成为传统土地伦理在现代政治浪潮中的最后一次悲鸣;“西门牛”因拒绝拉犁耕种违背自然规律的“卫星田”,最终饿死牛棚,其僵硬的躯体成为对乌托邦神话最有力的控诉;猪刚鬣在垃圾堆里建立“王国”,在争夺食物的厮打与对主人的谄媚中,将消费主义时代的价值异化演绎得淋漓尽致。

莫言让牲畜成为历史的“肉体史官”:驴打滚时扬起的草屑里藏着1950年代的露水;牛反刍时咀嚼的不仅是草料更是大跃进时期土地的苦涩;猪在沼气池里浮沉时搅动的是改革开放初期泥沙俱下的欲望泡沫。

这种微观化的历史书写,使我们得以触摸到时代巨轮下个体生命的真实纹路,那些被遮蔽的疼痛、坚守与荒诞,在兽类的瞳孔中清晰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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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当西门闹的灵魂困于驴躯,物种边界在忠诚本能中熔铸为照妖镜。这头拒绝被套上合作社缰绳的牲畜,用蹄铁刨烂每一张没收农具的告示,将蓝脸磨破的手掌舐出的血珠,混着泥土咽进胃囊。

它的倔强不是伦理寓言,当土地革命反复割裂人与地的纽带时,用躯体死守主人田埂是它的生存本能。

当蓝解放们在政治浪潮中背叛故土,这头驴却用鬃毛扫落每一粒试图覆盖“单干田”的集体化浮土,让动物对主人的依恋,在历史裂变中成为比人类誓言更沉重的人性锚点。

相较之下,人类世界的情感在政治与利益冲击下不断异化:蓝解放为追求爱情背叛家庭,庞抗美为政治理想疏离亲情,这些人性中的“背叛”在兽性忠诚的对照下,暴露出现代性进程中伦理秩序的崩解。

然而,更深刻的对撞发生在痛苦与狂欢的交织处:当母牛被迫目睹批斗大会,它关心的仅是“台上的人是否拿着草料”;当猪群在垃圾堆中为残食厮打,人类正热烈讨论“万元户”的评选标准。

这种将动物本能与人类意识形态并置的书写策略,制造出荒诞的反讽效果——历史的宏大叙事在动物的生存本能面前显得虚妄而脆弱,暴露出人类在追逐抽象理念时对生命本质的漠视。

而西门猪为救落水儿童牺牲的场景,则完成了对物种边界的超越:当兽类躯体中迸发出人性的善良,这种意外的觉醒恰恰证明,人性的光辉与暗影从未被物种属性禁锢,而是在历史中以各种形态显现。

莫言通过这种伦理对撞迫使读者反思:究竟是兽类保留了更多纯粹情感,还是人类在文明演进中因过度沉溺于权力博弈,遗失了更多人性本真呢?

当西门狗用灵敏的嗅觉捕捉到蓝解放抛家舍业后残留的烟味里责任的溃败,当猪十六用猪尿在猪圈墙壁画出模仿人民公社的“地图”,这些充满黑色幽默的细节构成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温柔嘲笑——我们引以为傲的文明建构,在畜牲道的生存法则里不过是本能欲望的精致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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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六道轮回的叙事结构,本质上是莫言为人性设置的修炼场。西门闹从地主到牲畜再到“大头婴儿”的转世过程,是欲望不断祛魅、人性逐渐返璞的精神旅程。

作为人类时,他因对土地和财富的贪欲含冤而死;转世为驴,欲望简化为生存与忠诚;成为牛,欲望聚焦于劳作的尊严;化作猪,欲望膨胀为对权力与食欲的追逐;身为狗,欲望回归为对主人的守护;最终转世为人,成为承载前世记忆的蓝千岁,完成从“兽性”到“人性”的螺旋上升。

这种轮回不是简单的生命重复,而是历史对人性的反复淘洗。土地权属的循环、生产方式的更迭、人际关系的嬗变,在轮回中形成巨大的圆周,而人性的核心命题——对尊严的坚守、对自由的渴望、对善良的本能,则在这个圆周中恒定存在。

就像蓝脸半个世纪对土地的坚守,在西门驴的忠诚中早已埋下伏笔;蓝解放对情感自由的追求,在西门猪“撒欢”的野性中可见端倪;甚至庞春苗对爱情的执着,也能在西门狗守护主人的目光中找到映照。

轮回的“疲劳”,本质是人性在历史洪流中不断被重塑、被拷问的过程。

莫言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借佛教轮回的外壳构建了一个关于人性的哲学迷宫。在历史的褶皱里,每一道伤痕都是欲望的印记,每一次觉醒都是本真的回归。“疲劳”的终点不是生命的消亡,而是历经兽性与人性博弈后对生命本质的透彻观照。

小说末尾,当西门闹最终以猴的形态完成轮回,在马戏团表演中模仿人类举止时,这个充满荒诞感的场景实则是对人性的终极反讽——我们以为自己早已脱离了畜牲道,却在权力、欲望、仇恨的轮回中永远重复着西西弗斯式的苦役。

最后的最后,我们不得不承认《生死疲劳》的兽瞳叙事,指向对人类文明的深刻反思。

当我们习惯以“万物灵长”的姿态书写历史,莫言却让驴、牛、猪的瞳孔成为更诚实的见证者。在历史的“他者”视角下,我们跳出人类中心主义的窠臼,在物种间的共情中看见人性的复杂与多面。

莫言用兽瞳为我们构筑了一面照见人性的镜子,在这面镜子里,所有的历史褶皱都藏着人性的密码,等待我们在荒诞与真实的交织中破译。

那些留在书页间的蹄印、齿痕与爪痕,最终都化作照见我们自身的明镜,让我们在笑与泪中,看见自己灵魂深处未褪的兽性与不灭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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