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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爷庙（小说）3
“啊——！！” 尖叫声撕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显灵啦！天爷显灵啦！！”
“牙……牙齿！带血的豁牙！”
“老天爷开眼……开眼了哇！”有人吓得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胡乱叩头。
人群彻底崩溃了，哭喊着、推搡着、像炸了窝的蚂蚁。
尖叫声像开了闸的洪水，把整个大张寨都淹了。香案前堆着的猪尸还在汩汩冒血，热气混着浓烈的腥膻味蒸腾上来，可这会儿谁也顾不上这个了。人群彻底炸了窝，哭爹喊娘，推搡踩踏，活像一群失了头的苍蝇。庙门口那点空地瞬间成了滚水锅，哭喊声、叫骂声、膝盖骨磕在石板上的闷响，炸开了花。
“天爷显圣！收了血食还要显灵啊！”
“豁牙！豁牙带血！老天爷动怒咧！”
“快磕头！磕响头！把头磕破天爷才消气！”
几个白发苍苍的族老，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额头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撞得咚咚响，血丝混着灰土糊了一脸，嘴里只剩下颠来倒去的“恕罪”。孙寡妇一口气没上来，眼白一翻，软面条似的瘫在血泊里，旁边的人只顾自己逃命，谁还顾得上拉她一把。
王老仙也混在人群里，跟着一起磕头如捣蒜，扯着嗓子嚎得比谁都响：“天爷息怒！俺们诚心供奉啊！收了血食显了灵，该下雨啦！该下雨啦！”他那张塌腮帮子的老脸埋在胳膊肘里，谁也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真恐惧，还是别的什么神色。只有那双浑浊的老眼珠子，在胳膊的遮掩下，贼似的飞快地朝自家土坯房的方向瞟了一下，又一下。
就在这片末日般的混乱漩涡中心，在那座咧着带血豁牙的恐怖神像正下方，有个人没瘫，也没跑。
是张老三。
他像根被雷劈焦了的老树桩，死死钉在庙门槛边上几步远的地方。浑浊的老眼珠子瞪得溜圆，眼球上爬满血丝，死死盯着神像嘴角那半枚刺眼的豁牙。那颗牙！黄中带黑，豁口狰狞，边沿还沾着暗褐色的东西……不是泥！那颜色质地，他见过！
王老仙那不成器的儿子王癞子，有一回偷家里的粮食换大烟土，被他爹王老仙揪着耳朵在寨子里追着打。王癞子被打急了，回头咬王老仙的手，被王老仙一巴掌豁掉了半颗门牙！当时那颗豁牙就崩在张老三脚边不远处的土坷垃上，沾着血唾沫，黄中带黑，豁口也是这么个歪斜碜人的模样！
一股子寒气，像是数九寒冬掉进了冰窟窿，从张老三的脚底板“噌”地窜上来，瞬间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连心尖子都哆嗦着结了冰碴子。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根绷了太久的弦，终于断了。王老仙半夜扛麻袋……庙后土里刨出的死猪崽……钉在猪耳朵上的血符咒……胡半仙舔了香灰七窍流血……还有眼前这颗豁牙！
一个狰狞无比、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狠狠咬住了他的心：王癞子！这颗牙是王癞子的！那王癞子人呢？！这几天都没见他出来晃荡！那豁口上沾的暗褐色…是陈血！
一股子邪火猛地烧穿了张老三冻僵的躯壳！这火不是热的，是冰的，带着豁出命去的狠劲儿。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那不是害怕，是积压了太久、被欺瞒愚弄到极点的狂怒！他瘦得像秫秸杆的身子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撞开前面几个吓得瘫软在地的婆娘，连滚带爬，手脚并用，活像一头红了眼的瘦狼，朝着那座咧着嘴的恐怖神像就扑了过去！
“老三！你疯啦！”
“回来！亵渎神灵要遭天打雷劈啊！”有人惊恐地尖叫。
张老三充耳不闻，眼睛里只剩下那颗嵌在泥里的豁牙！他扑到神像跟前，神像那咧开的歪嘴黑洞洞的，像是个要吃人的无底洞。他伸出那双枯树枝般、沾满泥土和冷汗的手，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颤抖，狠狠抠向那半颗刺眼的豁牙！
手指触碰到那颗牙的瞬间，一股冰凉滑腻、带着浓重土腥和铁锈腥气的触感猛地传来，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不管不顾，食指和拇指死死捏住那颗牙，用尽全身力气往外一拔！
噗嗤！
那牙竟真的被他硬生生从结成硬块的泥胎里拔了出来！
豁牙连着少许黑红色的泥疙瘩，躺在他布满老茧的手心。触目惊心！豁口边缘，果然凝固着早已干涸发黑的陈旧血迹！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血腥、土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甜腻气味，直冲鼻腔！
“嗬……嗬……”
就在豁牙被拔出的同时，那尊泥塑神像咧开的黑洞洞的嘴巴深处，猛地传来一阵更加急促、更加诡异、仿佛破风箱艰难喘息的声音！那声音……那声音像是被堵住了喉咙的人，在拼命挣扎！
张老三的血都凉了！他怪叫一声，猛地丢掉那颗烫手山芋般的血牙，像见了鬼一样手脚并用向后猛爬。混乱中，他惊恐的目光死死盯住神像那张咧开的嘴——那漆黑的深处，似乎在极其微弱地蠕动！
“鬼！鬼在里面！”张老三指着神像的嘴，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嘴！嘴……里面有东西在动！”
他这一声嘶吼，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盖过了喧嚣混乱的人群。所有能听见他声音的人，动作都僵住了。
空气死寂了一瞬。
紧接着，是更疯狂的爆发！
“吃人的泥胎啊！”
“天爷肚子里有妖怪！”
“劈开它！劈开这鬼东西！”赵大疤瘌被刺激得彻底疯了，他手里还攥着那把刚捅死黑猪、沾满热血的杀猪刀。他眼珠子赤红，像头发狂的公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叫，举着刀就朝那泥胎神像扑了过去！
“别！别动神像啊！”王老仙猛地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嚎，那声音里透着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绝望，他连滚带爬地想扑过去阻拦，“使不得！使不得啊！”
晚了！
赵大疤瘌的刀已经带着风声狠狠劈了下去！他没冲着神像的头，也没冲着身子，那把尺把长的杀猪刀，裹挟着他全身的蛮力和狂乱的恐惧，像一道血红色的闪电，直直地捅进了那张咧开的、黑洞洞的泥塑嘴巴里！(连载之三)
薛宏新：中共党员。曾出版《小河的梦》《婆婆是爹》《可劲乐》《花间拾趣》《童趣》《鸡毛蒜皮》等个人文集，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故事会》《故事世界》《民间文学》《今古传奇故事版》《传奇故事》《古今故事报》《当代文学》《河南日报》《郑州日报》《安阳日报》《平顶山晚报》《焦作晚报》《新乡日报》《林州文苑》等数百家报刊网络平台，《河南科技报》发过3个文学专版、《作家文苑》发过一个专版、《聪明山文艺》发过2个专刊、《当代文学》海外版发过散文专辑。为《临明关文学》《聪明山文艺》副主编、《现代作家》特约作家、编委，河南省原阳县乐龄书香团成员，原阳县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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