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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父亲》【我的父老乡亲系列笔记】
葳蕤苑
2024-09-07 16:34:41

#新星计划4期#

#创作挑战赛五期#

我的老父亲

2018年冬季开始,一向硬朗的父亲无论体力和脑力方面,都呈现出严重衰退的迹象,而且每况愈下。

仿佛在不经意间,我惊讶地发现,父亲老了,的的确确老了!

“老”是我们这里的地方方言,包含有衰老和离世的两层意思,而在此文只是表达“衰老”。

说实话,父亲的老让我怒发冲冠、歇斯底里地抱怨、诅咒上苍,为什么在我毫不知情、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夺走我曾经的父亲呢?

我愤怒、我悲伤、我绝望、我无助……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

我不断地问苍天问大地,问河流问山川,也问我自己……

可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无声的沉默——沉默、沉默再沉默……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曾经的父亲,他再也回不来了——让我意料不到的是,我眼前的父亲竟然也分曾经和现在,曾经的父亲,如今只剩下怀念,而现在的老父亲,我必须勇敢地面对——因为父亲老得已经让我无法相信,这个就是我曾经的父亲!

当父亲赤身裸体、步履蹒跚、旁若无人、无所顾忌地推门迈进卫生间,毫不在意我妻子在卫生间躲避的姿态和眼神时,我深深地知道,父亲的的确确地老了!

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女人,什么是老人什么是孩童,已经统统没那么重要,他也没有这样或那样的概念了,男女老少在他的眼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而且他的表现和举止,呈现出我行我素、毫无避讳、没有章法可言——我可爱的老父亲啊!

我下班路过小区附近的广场,很自然而然地特意拐弯,走近闲坐的父亲。父亲一看见我,眼睛虽然当即就亮了,却对我说:你嫂子领着小妞妞在公园玩呢!只有这短短的一句话,就再一次印证了我的感觉,父亲的的确确地老了——父亲嘴里的嫂子,其实,就是我的母亲,我的老母亲呀!不知道何时,在他的眼里,我竟成了他同一辈分的兄弟姊妹了——我可怜的老父亲呀!

我思念我曾经的父亲,当我吐字不清,牙牙学语之时,母亲问我,想爸爸吗?我说,“桑”。母亲故意问,哪桑?我指了指胸口,母亲开心地笑了,她知道我是一个小馋猫——年轻力壮的父亲当时在舞阳城南的铁山水泥厂上班,三班倒的工作往往使他浑身都沾满了泥灰,但他乐观向上,总是面带微笑,自信满满。

我童年时曾经在水泥厂里见到过满身泥灰的父亲,泥灰把父亲的鼻子眼睛几乎都都遮盖了严实,因很长的时间内辨认不出,使我愧疚不已,印象极深。但父亲每次回来总要把自己清理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更重要是,他每次回家总要带上一些鸡蛋糕,使我大饱口福。以至于很长的童年时间里,我一直认为,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就是鸡蛋糕了,而我的童年就在鸡蛋糕的美味中度过的。当然,每次吃鸡蛋糕时,我的脸蛋上总要留下父亲短短的胡子茬摩擦过的疼痛感——这种记忆根扎至今。即便这样,我吃过鸡蛋糕的消息,在我同龄孩童中间总能引起轰动并招来羡慕的眼神。

鸡蛋糕的美味,成就了我对父亲最初的记忆。

在很长一个时期,一些人总以农民子弟为荣,动辄就拿出来炫耀一番,我的朋友中就不乏其人。面对“我是农民的儿子”如风似浪、铺天盖地的叫嚣,我往往是及时反击、生生地对其怼了回去——您是农民的儿子,我可不是。

我说是的实话——父亲从进入武汉陆军后勤学院起,就注定了他已经脱离了农民的身份——为了方便叙述,此事暂且搁置,随后再讲。

一直疼我爱我的父亲,这辈子只打过我两次,但均以闹剧告终。第一次是在我童稚的幼年,至今让我仍记忆犹新。

自小憨厚的我,心实嘴拙十分听话,但呆板有余机警不足,并不十分讨家人的喜欢,而父亲则成了我唯一的依赖,因此,我只要逮住机会就十分刻意地在父亲面前没有底线地撒娇和放肆了——可父亲也有不高兴的时候。那天清晨,父亲正帮助母亲烧火烙单馍,我却蹭在他的怀里无事生非,任其好劝呆说,哭闹着执意不愿离去,父亲一时间恼了,在多次劝阻无效的情况下,大声喝斥,并顺手从柴禾堆里抽出一个粗壮的物件……

我看着父亲高高举起的物件,心里害怕极了,在母亲的惊叫声“快跑、快跑”的催促下,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匆忙跑离现场,找奶奶去告状了。

奶奶问我,爸爸用什么打的呢?

我说,麦秸秆!

奶奶笑了,你爸这个人下手可真够狠的啊!

能得到奶奶的安慰,我当即止住哭了,而在现场的姑姑们却大笑不止。

若干年以来,爸爸用麦秸杆打我,而我因此吓破胆、恐惧害怕的囧事成了我童年的笑谈,并一直陪伴着我长大。

父亲另外一次打我,是在我当兵之前。自小就有将军梦的我,吟唱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莫话封侯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诗句,荒唐可笑地偷偷拿了父亲的”存折去银行取款,打算买一个汽枪,未雨绸缪地来练习枪法。但存款没有取出来,就被父亲发现了,原因是父亲200元的存折是个定期,未到期取款是需要本人到柜台前签字才能领取,我自然无法替代。更关键乡信用社的人大多与父亲熟识……当父亲拿着火钳高高地向我一次又一次举起,我绝望无助地一次又一次惊呼着用手臂护着头部抓狂不止时,母亲也着急了,可看着父亲如咆哮的雄狮,母亲在一旁也是束手无策地着急……然而,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父亲,最终也没把手中的火钳摔打到我的身上。但是他近一个月的时间没跟我说过一句话,特别是他对我视而不见的“漠视”表情,让我不堪忍受,足见其恼恨的程度——事后母亲告诉我,父亲自己生了近一个月的闷气,也对我伤透了心,因为,他说什么也不相信,并且一直想弄明白却总也弄不明白,自己一直憨厚、老实的儿子,竟然是一个“贼”。

一句话说得我泪流不止,我为自己的愚昧行为悔恨不迭——为了父亲的信任,更为了不再让父亲伤心,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做过“贼”——这是实情。

两次被揍的经历,都以父亲高高举起的手臂轻轻地放下、有其名无其实的“吓唬”而结束。

父亲出生于何年,生日为何日,我一直困惑不解,家里老人不祝寿孩子不过生日,这是我家的传统,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存在着。而且,我家祖上几代老人都有刻意隐瞒自己年龄的旧俗,印象中,喜欢在菜园子里忙活儿的奶奶在世时,若遇别人若问其年龄,她便摇摆着停住忙碌的小脚,摆出一幅胡涂状,沉思半天往往说,记不得了,记不得了!然后,再摆摆手,继续忙碌着说,这都好几十年了,谁还记得呢?早忘了!

事后,奶奶才实话实说,我的曾奶奶在世时曾告诫过奶奶,自己的年龄,一定要保密,切莫说予外人知道,若透露出去了,连世间凡胎肉体都清楚明了了,何况心明似镜的阎王爷呢,还不把你早早的招去?何苦呢?

当时,我觉得奶奶的话十分可笑,现在想想,觉得不仅不可笑,反而让心情十分沉重,如同坠铅。对此问题,若放到现在,我赞赏所有的老人都去刻意地隐瞒自己的年龄,把阎王爷搞得越胡涂越好呢。

前不久,我为父亲补办遗失的社会保障卡时,曾使用过其身份证,身份证显示为1939724日,而母亲说,她自己属牛,父亲是属鼠的,她和父亲差一岁,父亲的实际年龄比身份证上还要大上几岁。我随即查了一下万年历,属鼠的应为1936年,今年已经83岁了。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知道父母的真实年龄。

83岁的父亲已经风烛残年,时日几何,不得而知?这个可是让我爱怜让我疼,让我感慨让我忧的年龄啊!可谁曾知道,年少时的他,曾经是我们村子年轻后生的骄傲。

父亲兄妹五个,他排行老大,余下的是四个妹妹,作为家中的唯一的男孩子,可以说在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但作为地地道道、本本分分的乡下人,养儿防老的顽疾根深蒂固地深入其心,而且这种观念流淌在血液、渗透到骨髓,我的爷爷奶奶自然也不例外,他们一直是希望唯一的儿子长期留在身旁颐养天年,为其养老送终。

父亲长到10岁才步入小学一年级课堂,从中就不难看出,父亲曾经与爷爷奶奶的抗争中取得胜利的不易。父亲似乎早就意识到或者说是悟道出了,当下最流行的佳句箴言——知识改变命运,奋斗成就未来。在其上到初中三年级时,武汉陆军后勤学院到学校招聘学员,父亲就义无反顾地报名参军。据母亲说,父亲是在爷爷奶奶无数次反对无效情况下,才顺利地步入军校学习,他承受的多大压力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明了。

自此,父亲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子,离开了父母的不舍与留恋,开启了自己全新的生活。与他同一时期的众多同龄人中,只有两个人与他一样走出了贫瘠的土地、泥泞的道路和我们祖辈们固守的村庄,见到了外面的世界活出了人生的精彩——一位是考上大学,成了农艺师,《舞阳县志》有其事迹简介,其后人人才辈出,颇有作为,一位走进了工厂,成了工人,然而,与父亲同一时期的这两位同龄人已经去世多年。只有父亲,在先军政治的年代,成为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其自豪感和荣誉感可想而知,而长寿招致众乡邻如潮似水的羡慕,也是必然的。

若干年之后,父亲曾经后怕地说过这样一句话,当初若不是自己心硬如铁的话,可能真的当一辈子农民了——此时,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多年。

一个本可以成为部队军官的人,有志保家卫国、服务更多的群众, 并可以走进更广阔的天地施展才华,更好地实现人生价值,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地当一辈子农民呢?——俗话说人择明君而臣,鸟择良木而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理解父亲的心情。当然,我的语言也并无贬低农民之意——何况现在的新型农民,无论经济收入、文化素养,甚至“三观”的认知,并不逊色于一些专家、一些教授和一些所谓的知识分子呢。

父亲从学校毕业之后,一直在青藏高原部队戍守边关近十年之久。1959年的庐山会议解除了彭老总国防部长的职务,沧海一粟的父亲也又一次出现了人生的拐点——作为彭老总所属原部队的一名基层指挥官,父亲很快被解甲归田了,成了闲人——彭老总的被打倒和父亲的提前复员,是否存在着内在的关联,我不得而知,但佛家是笃信有前因才现后其果的。

闲人不闲,父亲农忙时节帮母亲打理田地,农闲时以鱼网为伴,打鱼为业,倒也让我家单调的食物来源变得多样和丰沛起来。母亲曾说过这样一件事情,1975年我家建筑楼房时,几十个亲友团组成的泥瓦匠、木匠、工匠团队,人马四起正为我们建房时,也许是因前期估量不足,也许是匠人师傅们食量过大,几天下来倒吃断了我家的所有储备粮。眼见中午就要断炊,母亲一下子慌了,而父亲二话不说,就提着鱼网去了村子南端的长坑边,几网下去,几盆子鱼虾就打捞了上来,一连几天,匠人们吃得连呼过瘾。

这竟成了父亲在家务农时的一段传奇。

父亲虽沉默寡言,但做事坦荡,自然不会做一些“安要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事情,而且他更喜欢独来独往,一人能做的事情决不求第二人来帮忙,因此,父亲就给村里人笼照上了神秘的面纱,加上那个时期社会对军人舆论的导向作用,人们给我当过军官的父亲赋予了超出常人的能量。

父亲滕子棍的传说就在这时候在我们村子里悄无声息地兴了起来——

我的父亲从青藏高原回到地方时,村子里人说,他什么也没带,只带了一个三尺长的滕子棍。人们的还传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我的父亲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从皮箱里拿出滕子棍在我家院子里挥舞练习,直至雄鸡报晓,才小心翼翼地收起,珍藏起来。因此,很长一个时期,我家院子周围总有一些守株待兔般的蹲守者,想一睹父亲挥舞滕子棍的身姿。另外,父亲的滕子棍威力巨大,棍棒所到之处,铁弯石碎,更主要是滕子棍只要碰到人,特别是头部,不管是谁,瞬间就会变傻,成了傻子。据说,父亲曾用滕子棍敲打一头不请自来、到我家寻食的老母猪。老母猪被揍之后竟跪地求绕,还连连发声说话,乌拉乌拉得让人很难听懂。最后,村中好事者请来了九十多岁的长寿老者春秋爷,春秋爷跪卧在地,把耳朵附在猪嘴边听了很久,才听出了道道来,他翻译猪语为:猴哥饶命,俺老猪再也不敢了!

那个时候,电视机还没走进寻常百姓家,电视连续剧《西游记》还没有播出,竟有此等词语流传,甚是让人匪夷所思。

滕子棍的传说,虽说编造的成份很多,但憨厚老实的我,在我们小村子里,自小从没被其他小朋友欺负过,我觉得这与父亲的滕子棍,或多或少有着内在的关联。

一九七八年的十一届三中全全之后,赋闲多年的父亲才被重新分配了工作,其先分配到县水泥厂随后调动到县砖瓦厂。我敢肯定的是,父亲一直工作、劳动在一线。1982年,父亲从砖瓦厂调到了乡政府工作,这也再一次开启了他的新生活。

父亲的这次的调动主要得益于母亲,母亲从十五六岁作为入党积极分子就在村子里跑动着,1958年只有十九岁的她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母亲曾当过村委会的妇女主任、敬老院院长、幼儿园园长、被服厂长等,也是侯集镇敬老院的第一任院长。因其经常出去参观学习取经纳宝,也接待过不少领导干部,如驻村的蹲点的等等,因为工作联系在了一起,自然而然建立起了深厚的工作友谊。多年前的普通姐妹,有的不显山不露水的后来竟官至要职,自然屡见不鲜。为了父亲的工作,经母亲证实,是她专门去找了一个已经是位居副县长的姐妹的结果。

母亲身小力薄但能量很大,身高不足一米六,虽只进过几天学堂,却对人情世故无师自通,对庄稼活儿也是样样精通,而且她吃苦耐劳,还当过生产队的饲养员,还赶过骡子、马等大牲口——也许正是她光芒四射的原因,造成了父亲对庄稼活儿的一窍不通。

每年的秋收夏种的农忙时节,都是母亲一马当先冲锋在前,指挥着我们兄弟三个外加我的父亲,出力流汗抢收抢种,确保了我们家田地及时播种,所有的收成颗粒归仓。其实,凭我的年龄和体力,那年月,我只能算是庄稼活儿的啦啦队员。

父亲调到乡政府不久,我们家也转了商品粮——我们全家凭着父亲的一张中专毕业证,一跃实现了鲤鱼跳龙门的壮举。当然,当初我并没有感受到此举对我们兄弟三个,甚至我们这个家庭后来的生活产生的深远影响。直到今天,我才觉得该感恩我父亲的中专毕业证,若不是它,我们全家可能现在仍然留在了农村,而作为心实眼拙嘴笨的我,倘若仍在农村的话,我能否婚配还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的婚姻,也是爷爷一直最担心的问题。

爷爷太了解我了——我自小木讷、自卑,性格孤僻,闲暇时间很少与人交谈、沟通,在当兵之前,我见到陌生人会害羞会脸红会不知所措,只会避而不见只会逃之夭夭。当兵之后,训练之余也是喜欢静处喜欢独守,伙伴和朋友屈指可数。也可以说,由于天生晚熟,在二十二岁之前,我一直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不知道人因何而来又因何而去,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更别提什么前途了什么梦想了——梦想对我来说太奢侈。

好多年前,父亲和我三姑曾商讨着,让我与其家三妞互换一下,这样两家能实现儿女双全、后继有人。当时,我家兄弟三个,三姑家三个女儿,加上我与三妞同岁,正逢年幼无知时,本是一件好上加好、亲上加亲的天大好事。父亲同意母亲同意爷爷同意奶奶同意三姑更同意,可三姑夫一见我的面之后,不顾宗嗣无继的严峻实事,竟然断然拒绝了。

原因在于,那天上午母亲下地干活儿前见我无事可做,就让我看家,临走交待我,猪呀狗呀以及生人切莫让其进入家中。我搬了一个板凳就老实地坐在大门口。时间长了,没见到猪没见到狗也没有见到生人,可腹腔内积淀了不少尿液憋得十分难受,想离开大门去解溲,又怕此时猪狗及生人趁机进来,完不成母亲交给的任务。于是就一直忍着就憋着……当母亲从田里回来时,我的棉裤早已经稀里哗啦,不成了样子……恰恰此时,三姑夫一家托家带口从宝鸡回来探亲,偶遇并见证了我不可理喻的一幕。

那年,我只有三岁。

事后三姑夫对三姑说,拿咱如花似玉的小女儿咋能换一个二傻子回来呢?我的头是被驴踢了还是被砖砸过被墙撞过?

一连串的反问,说得三姑张口结舌哑口无言了。

我在三姑夫的眼里就是一个二傻子,何况在别人眼里呢?

三姑夫和父亲一样在部队服过役,他在部队时也是一名军官,复员后被安排到公安系统,是公安系统的办案标兵,更主要是在大城市工作,自然而然毫无悬念地成了我们亲戚中共同的依靠和骄傲。他的话语在我们家族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对我,更有着一锤子定音的“定性”作用——我从小自卑,或多或少与三姑夫很早就做出的“结论”有关吧。

我从部队退伍那年,母亲一次包饺子,我去拌辣椒酱,没想到手一抖倒出了大半碗,我硬着头皮就搅拌了。母亲见了,责问道,你能吃得完吗?我答,能。母亲白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生了气。当我吞咽下最后一个饺子,随手拿起了辣椒酱碗,当即如喝面汤一般“咕咚咕咚”地喝了一个净光。

母亲一见,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怨恨地说道,怪不得你三姑夫说你是二傻子,果真不假!

我有意在此加上这件事,也算是三姑夫对我“二傻子”定性的再一次佐证吧。多年以后,我觉得自己当时的举措,虽然有“傻”的成份在里面,但对母亲有着去火消气的作用,这已足矣。

随着岁月的不停流淌,实事证明了,三姑夫对我的认知和定性,的确是看走了眼的妄断——不管他现在承认与否。

对与错是与非,在时间的长河里早已经化为无形了,过多的考虑与追究也与事无补,不如放下。

说实话,我后来从事写作,还实现了作家梦,这与父亲前期的激励是分不开的——

当年,作为城镇兵,退伍之后是要分配工作的,而我退伍之后分配到了一个企业单位,满打满算没上够五年班,就被下岗分流了。随后,我辗转在企业在工厂,还卖过服装开过货车打过零工……其间还结了婚生了子。当我们夫妻俩人抱着嗷嗷待哺的儿子,如败军之将、灰头土脸、走投无路般地回到父母身旁时,想象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父亲和母亲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和让人不易察觉的不安和涌动,却如我们探亲休假一样平常自然。

父亲拿出他多年积攒的报刊剪贴本,一本一本地让我看让我读,然后说,咱俩来个君子协议如何?

我愣怔住了。

父亲接着说,从现在开始起,你只要在市级以及市级以上报刊上发表一篇作品,我和你妈就奖励你一百元。

要知道,当时,我每月的工资可是180元啊!一月80元的支出足可以养活我们三口之家——百元大钞诱惑了我的心。

我的眼睛当即就亮了起来。

在与父母生活的一个月的时间内,我在市报上发表了一篇新闻稿《王老汉和他和流动黑板报》,在《中华老年报》发表了一篇随笔《戒烟》。父亲没有食言,当样报寄到我手中的当天,父母的百元大钞就递到了我儿子的手中。还说,这可是你爸给你挣的奶粉钱呀——那一时刻,我泪涌如泉,我觉得,我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废人,我的眼明了,我的心亮了,我浑身充满了希望——我不是三姑夫眼中的二傻子,我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不久,在母亲的四处奔走、到处游说下,在邮政系统工作多年的表哥给我谋到了一份投递员的工作,这样使我从内到外重新焕发了青春的光芒。在我当投递员的五年间,我把每天的报刊杂志都要仔细地读上一遍,每天写篇小短文,不过凌晨不睡觉的规矩,而这一时期也是我创作的高峰期,一年几十篇的新闻稿件和文学作品屡屡被刊登发表,成了大伙共认的秀才。一篇篇稿件的刊登和发表,为我不仅赚得了名气,更赢得了领导的认可,不久之后,我被调进县局综合当上了办公室秘书、副主任。随后,两三年的时间,从县城到市城,我又一跃成为了当时让人羡慕的媒体人……对此,我专门写了一篇随笔叫《百元诱惑》,发表在《大河健康报》上,讲述了父亲帮我走向新闻写作、文学创作之路的故事,以纪实手法,让不少文友感动。

父亲在部队期间曾学过绘画,后来到乡政府工作之后,竟然喜欢上了新闻报道,曾在数十家刊物发表,收获颇丰。退休之后又专门从事民间故事搜集整理和创作,对漯河范围内地名来历和地名故事收集丰硕、颇有建树,曾是河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漯河市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也是市、区文史资料特邀撰稿人,舞阳县志编辑,并与人合作有专著出版。

因自幼受其耳濡目染之故,大哥曾经学过国画,也曾参加过画展并有奖牌入怀,在参加工作之后也积极从事新闻写作,曾经声名鹊起,被誉为电业系统“一支笔”,后因工作牵扯精力过多无瑕顾及半途而废,最后竟痴迷摄影不能自拔——这是后话。而我呢,以新闻写作为份内工作,以文学创作为业余爱好。作为曾经的前途未卜的下岗工人,靠着文字、凭着文学,我在漯河文坛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特别是我的生活告别了漂泊、流离失所,真正地稳定下来之后,我感恩父亲,因《百元诱惑》的启蒙、督促、激励,让我迈进了新闻写作、文学创作的门坎,找回了迷失已久的自我。

父亲养育了我,他更造就了我。

十五年前的二零零四年,父亲患上了脑血拴经医院救治之后,需要出院康复了,倘若仍回乡下老家居住,受交通、医疗条件等限制,对于父亲的及时有效治疗非常不利,无奈之下,母亲找到了已在县城定居的我,希望搬来与我同住,我当即就一口答应了。

当时,我的住房条件非常简陋——一家三口住在由两间办公室改造而来的住房,靠里的一间放了一张床,摆着衣柜什么的就成了卧室,我和妻儿三口人躺卧,而外间是客厅,经过改造之后,还增加了卫生间和厨房,面积不仅狭窄而且很是拥挤。后来只好再加了一张床铺,由父亲和母亲躺卧,可以说是拥挤不堪了——就这样,我们一家三代五口人,和和睦睦地在这样环境中生活了好几年。

而我的老父亲病情也在这样的环境中,慢慢地好了起来——嘴不歪了,眼不斜了,腿脚也利索了,思路也清晰了,所有的病症逐渐消失不见,身体竟然恢复如初了。

如今,母亲每每提起此事,就要感叹好大一阵子——好心情才能创造出好环境,好环境都是由好心情创造的,好的心情决定着一切!

母亲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觉得,她不仅仅是一个家庭主妇,她也是一个身藏不露的智者。

仍值得可喜可贺的是,从那个时候起,年迈的母亲就成了我们家庭的“一家之主”,家里的大事小情、事无巨细均由其全权处理。我自然也乐意甩手,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和文学创作之中。2006年,当我调到市区购置了住房之后,也就把父母接了过来同住。我们一家三代这一住就长达十几年之久,父善母慈、儿孝妻贤、后辈知书达礼见贤思齐,家庭自然和睦。

仍由母亲掌舵,全家人其乐融融。

父亲一生俭朴,在其潜移默化之中,我们自然而然地继承了他的这种作风。父亲在部队时穿过的军用大头皮鞋和羊皮军大衣,细算起来已经有六十多年之久了,虽时不时的有羊毛掉落,但也一直也不舍得丢掉。一到冬天,为了躲避女儿的吵闹,我还会脚穿大头皮鞋,把羊皮军大衣铺垫到坐椅上,搬到温度较低的阳台上,然后静下心来,在键盘上指飞舞地敲打心中的所思所想。而母亲呢,儿子小时候用过的小碗小勺的,她都精心在保管着,一直存放到我小女儿出生。当小女儿用着奶奶为其存放了长达十八年之久的碗勺时,我心中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感谢母亲的俭朴,感恩良好的节俭家风。

父亲虽然一生节俭,却没有多少积蓄,他为儿孙的明天而透支着一切,自然也包括收入。

在我们家,父亲和我们兄弟三个、两代人中有四人从军的经历,我们三弟兄作为士兵身份均在部队入了党,而作为军官的父亲却不是中共党员,这让我一直为他遗憾不已。

其实,父亲并不是没有入党的机会,我记得很清楚,父亲在乡政府工作期间,一次乡党委书记在全乡干部扩大会议上,对父亲的工作充分肯定并大加赞赏,脱稿即兴发挥道,这先进那先进,先进其实就在我们身边,这劳模那劳模,我们身边就有好劳模嘛!像老柴这样踏实能干的同志,若不入党,能让谁入呢?我在此建议乡党委把老柴同志吸收为预备党员!

父亲对此深受鼓舞,连夜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第二天一早,赶到党委书记办公室没见到人,就急忙追到乡政府的大门口,这才把申请书交到准备下村入户的乡党委书记手中。本想万事大吉了,可左等右等,新入党的同志要转正时,父亲才得到了不好的消息。父亲未能成为预备党员的原因是,乡党委书记认为父亲对入党这件情的重视程度不够——递交入党申请书本是个很严肃很庄重的事情,怎么可以在乡政府的大门前,以偶遇的形式递交呢?!

父亲因此未能入党,看似可笑,实情如此。

父亲的身体虽然已经江河日下,但我母亲身体健康如昨,犹如青壮年无异,每天早上五六点就起床做饭,然后陪父亲去广场游玩。每隔一段时间还要乘公交、打面的,拉着小拉车,去近两公里的地方赶大集,时令瓜果、新鲜蔬菜、可口肉食等等买上一大堆,为儿孙们更换口味改善生活。

我曾半开玩笑地说母亲,您可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咱这个家离了你分分秒秒都不行!

母亲的脸瞬间笑出了核桃,说道,咱家还有很多重大事情需要我来办,我可得活一百多岁哩!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小孙女的事,等我攒足劲把没上幼儿园的孙女送到大学校园,到那个时候,我再老也不迟呀——母亲一脸的得意和幸福。

我感恩上苍,给了我母亲一个健康的身体。让我因工作因事业而打拼无法顾及家庭之时,由其打理家庭并照顾我的老父亲和我的儿女们。

82岁的母亲是我们家庭的主力军。

我当兵入伍的那年,也是父亲的劫难年。我前脚刚踏上火车,父亲后脚就被请进了检察院。原因是,侯集镇敬老院是由父亲一手筹备建设的,而敬老院建成之日,也是我家两层楼房峻工之时,检察院人员怀疑两者之间存在着“猫腻”。查档案、翻收据、找凭证、询问当事人、明查暗访,能用的手段、方法用尽,通过几个月的忙活儿,最终水落石出,父亲清清白白。

当父亲再次出现在镇政府时,他盘踞多年、为他挣得无数荣誉、掌声、鲜花的民政所长岗位已被他人占居。不必解释无需说明,父亲无怨无悔,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着新的工作。

只有母亲,偶尔为父亲鸣不平。父亲往往是听之任之,一言不发、沉默不语,泰然处之。

我很清楚,我当兵入伍是父亲被查的导火索——那年月,在社会上流传着,应征入伍不是“征兵”是“争兵”说法。我自然明白原因所在,青壮年到了当兵入伍的年龄,都热情很高地积极报名参军,但因为名额有限,总有一些人员不能入愿,这样,人与人之间就形成了竟争关系。那么,你们家为什么屡屡能“竞争”得过别的人家呢?老大当了兵,老二当了兵,老三为什么也能顺利地当了兵呢?兄弟三个全都以城镇兵身份入了伍——这不惹得他人羡慕嫉妒才怪呢!

有些放话不言自明,父亲似入定的老僧,自然心知肚明——物极必反水满则溢,这么普通的道理父亲怎能不知道呢?

父亲被检察院调查,我却“官运亨通”。我当兵的第二年,就去了峨眉山师教导大队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预提班长培训,随后就被提拔为一班班长。这个兵头将尾的班长职务,对我来说是一生中最值得铭记的大事,时至今日我仍能描写出当时的情形——一天黄昏,连队吹起了紧急集合号,一阵昏天黑地的跑动声中,全连集结完毕。周连长二话不说,以宏亮的嗓音大声呼叫道:柴全伟,请在我右手侧五米处站好。我答应着就快步跑向指定的位置站定。随着,以我为座标,在周连长的命令声中,战友们接二连三在我身后、在我右侧站定,当全体人员点名完毕之后,周连长宣布:每列的第一名为班长,最后一名为副班长,从右至左,排列分别为一班直九班……我的头当时就懵了,我不相信自己“二傻子”一样的人物,竟然当上了一班班长。也从那一刻起,我心里的自卑感消失殆尽,自信充满了胸堂——这也是我心灵蜕变的开始……这时,我也终于明白,父亲执意让我当兵的缘故了——部队似乎有着适合我这种人生存的土壤!

服兵役三年期满,我归家的背包、行李里面,除了满满的日记和读书笔记外,别无它物。父亲见此,却是满脸的喜悦,他似乎为我谋划已久的明天即将实现了高兴。

父亲已到了垂暮之年,但我一直坚信他前面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的,因为我家先人祖辈之中都存在着高寿的遗传基因——我的太爷90岁无疾而终,我爷爷89岁才驾鹤西去,而我奶奶活过了98岁,若加上现在良好的生存环境、生活条件,以及母亲精心的伺候和照顾,老父亲何愁不长寿呢?

父亲长寿是必然的。

好多人都说,我与父亲的外貌有着百分之七十的相仿度,身高相同,体形相似,面容相近,唯一的区别就是肤色,父亲肤色较白,我的肤色却偏黑——这该是母亲的基因所起了主导作用吧。而内在的东西呢,我想我大概只继承了其三分之二吧。

从小到大,我从没有听过父亲发过牢骚、说过怪话,也从没有在背后议论过别人的是非短长。沉稳的父亲如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不足和短板。

父亲阳光,我阴郁,父亲豁达,我执拗,父亲坚韧,我执着……其实,仅仅继承了父亲坚韧的性格,这已足矣——曾经几何,侯集街上的每个台球桌,每每总要留下一个年少的身影,在球与球的撞击中笑颜如花;一个毛头小伙喜欢与老年棋手一较高下,赢多输少,而且每日不下寝食难安;短篇不过夜,中篇不过周,长篇不过月,并非笑谈,而是一坚持就是数年——如果缺乏坚韧,没有持之一恒的坚持,我的文学之路我能走到今天吗?答案是肯定。

我祈祷父亲长寿百岁,在余生中安度幸福、美满、平安、吉祥的大好日子和美好生活。

上周的星期天,我正在阳台写作,父亲推门进来,盯住我的脸庞看了大半天才问,咱妈去哪了?

我愣怔了一下,随即答道,她刚出去!

我刚才还看到她呢?腿脚这么快,转眼竟不见了。父亲说着转头就走了。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泪水瞬间打湿了键盘——不知何时,老父亲对老母亲的信任和依赖程度,竟然不知不觉间到达了人世间最伟大的爱——母爱的高度。对此,我也一直在想,他们年轻时也有过争吵,甚至打闹,也曾经共同凑响过许许多多不和谐的音符。现在,父亲老了,他时不时的“失言”,却一次次一遍遍地慰藉着老母亲的心灵,竟也成了老母亲的骄傲和自豪——我对此也深受感染。

我可爱、可怜的老父亲啊!

我真的不愿您老去!

您可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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