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夏的天还未亮透,喜欢早起晨练的我,便骑上车一路向北。胡同口便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这是故乡麦收前的第一个端午,老家的晨风里浮动着艾草特有的清苦。爱人握着镰刀出门时,露水正沿着麦茬尖往下坠,远处村落里此起彼伏的公鸡啼鸣,惊醒了沉睡的孟姜女河。

大块的麦田还需等几天才能用上收割机。小块的零碎麦地进不去大型机械,需要一镰一镰的割,三轮车运到柏油路上,让来来往往的过车碾压。

记忆中的端午是在繁忙的麦收里艾香。

爱人踏着露水归来时,蓝布衫下摆沾满草籽,怀里抱着的艾草还裹着湿润的泥土气。她踮脚将艾束系在青砖门框上,苍绿的叶片拂过门神年画,秦琼尉迟恭的铠甲便染了草木香。我不懂“清明插柳,端午插艾”的深意,只觉得那毛茸茸的叶片像极了母亲纺车上的麻线团。今年的艾草,是爱人没进五月就割下的,象往年一样,除了自己早早的挂于门楣,就分给邻里街坊。

爱人象母亲一样,与四邻街坊和睦相处。记忆中的端午吃一个粽子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所以许多年记忆中端午与油炸的菜角、糖糕紧密相连。

每到端午,母亲就早早起来,用烧开的水倒进白面中,也叫烫面、烘面,烘过的面柔软劲道,以备包菜角。菜角里的陷是韭菜与剁碎的细粉条混合在一起,焙干的花椒茴香粉为佐料,家里富裕的还有炒鸡蛋。包好的菜角有三角形,饺子型两种,糖糕一般是黑糖的,也有白糖的。每当出锅的菜角、糖糕祭祀过,我和姐姐、哥哥就迫不及待的用碗盛一碗开始吃,那味道如好久没吃过的美味佳肴。不大一会,满满的一碗就吃的精光。所以端午、中秋、春节是那个岁月里人们时常盼望的节气。

油炸的黄焦的菜角、留着黑糖液的糖糕,与那浓浓的艾草香,陪伴了我们几十个春秋。菜角、糖糕的味道不到一周时间就会随着夏日的时光渐渐远去,而被日头晒得蜷了边艾草,苦香却愈发浓烈。父亲坐在石榴树下扎艾人,苍老的手指将晒蔫的艾茎编成三寸长的小把子。蝉鸣声里,他絮絮说着:“艾草通神,能驱五毒。”我偷拿两把塞进书包,上课时总忍不住嗅那染了墨香的书页,恍惚看见艾叶在白炽灯下泛着银霜。

暮色四合时,家家户户门前腾起青烟。父亲将晒干的艾草捆成火把状,点燃后绕着麦场转圈,火星哔剥作响,在渐暗的天幕下划出金线。烟雾漫过晾晒的新麦堆,惊起贪嘴的麻雀,也熏得邻家孩童喷嚏连连。大人们笑说:“这是老祖宗传下的驱虫法,比城里卖的蚊香管用。”

每到夏天晚上,父亲总是用一盆点燃的艾草放进房间里熏蒸,待艾草烟散尽,就可以进屋睡觉,整整一个晚上没有蚊蝇的叮咬。除了艾草用于夏天屋里熏蒸蚊蝇,母亲也常把艾草用剪刀剪成小段,在外面晾晒,待到冬天煮水泡脚,是最好的活经络养生的好方子。

最难忘的是奶奶做的艾叶茶。粗陶罐里投入晒干的艾尖,滚水冲开的刹那,雾气中浮起整个童年的夏天。她总在我贪凉饮尽酸梅汤后,逼我抿一口微苦的艾茶:“艾草通三焦,喝了不闹肚子。”如今隔着千里山水,我仍能尝到茶汤里那缕熨帖的暖。

去年端午在老家街头,看见卖艾草的老农。他蹲在立交桥下,脚边的艾草沾着钢筋混凝土的尘。买回两束挂在新家的门前,物业提醒说影响楼容,只得移进玻璃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