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是我高中同学,一个瘦高个儿,戴副黑框眼镜,镜片后头藏着一双总像没睡醒的眼睛。他有个怪癖,爱在课本空白处画小人儿,画得极好,寥寥几笔就能把任课老师的神态勾勒出来。
我们那届高考,老陈落榜了。倒也不意外——他上课总在画画,下了课就往校门口租书店钻,专看些武侠小说。放榜那天,他蹲在校门口樟树底下啃西瓜,红瓤黑子,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再来一年",他说这话时,眼睛倒是难得地亮了一下。
复读班里,老陈还是老样子。数学课上画几何图形,他能把辅助线画成仙女飘带;背古文时,偏要在"之乎者也"旁边配上插图。第二年高考前夜,我们看见他在操场上遛弯儿,手里攥着本《笑傲江湖》。结果自然又没考上。
第三年,老陈家里给他换了所复读学校。新老师管得严,没收了他三本画册。那年冬天特别冷,教室玻璃上结着冰花,老陈呵着手在窗上画了只企鹅。春天里他忽然用起功来,眼镜片上总蒙着层油汗。可高考那天他发了烧,作文只写了三百字。
我们都以为他该放弃了。谁知九月开学,又在补习班见着他。这回他变了个人似的,书桌上贴着"拼命"二字,是用毛笔写的,墨汁洇透了纸背。他不再画画,租书店的老板说,老陈有大半年没去借书了。
第四年高考结束那晚,我们几个凑钱买了啤酒和卤煮。老陈灌下两杯,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本子——四年里他偷偷画的校园百态。翻到最后一页,是幅自画像:一个瘦削的少年坐在考场上,身后叠着四个影子。
后来老陈考上了省城的美术学院。去年回乡,在县文化馆看见他的个人画展,有幅油画题名《考场》,画的是四个叠在一起的课桌,阳光透过窗户,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站在画前,忽然想起那年夏天他蹲在樟树底下啃西瓜的样子。汗珠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滚,落在水泥地上,很快就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