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菜开了。在小区的一隅，不知是谁家种的，竟也长得极好。那花茎挺直，叶子狭长，花蕾黄中带绿，如小指般粗细，顶端微微张开，露出些微的黄色来。开放了的花，则六瓣舒展，花蕊长长地伸出，颜色是极纯正的黄，不掺一丝杂质。

我初见时，便觉得眼熟。细想之下，原是儿时在奶奶家的自留地周围，也生着许多这样的黄花菜。那时节，蝴蝶甚多，白的、黄的、花的，在菜地上方翩翩，时而停在花上，时而互相追逐，煞是好看。奶奶说，黄花菜是好东西，不但好看，还能吃，有营养。后来我方知道，这黄花菜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还有多种维生素，古人称之为"忘忧草"，说是吃了能使人忘却忧愁。

奶奶常采摘那些将开未开的花蕾，用开水焯过，或炒或拌，味道鲜美。有时也晒干了，留着冬天炖肉。我那时尚小，只觉得好吃，并不懂得什么营养不营养的。倒是那蝴蝶，更引我注目。它们似乎也极爱这黄花菜，整日价在花间流连，不知疲倦。

唐人韦应物有诗云："萱草忘忧条短长，雨中移得近闲堂。阶前有地无多种，聊种忘忧草一床。"这诗我后来读到，便想起奶奶的自留地。虽不是什么"闲堂"，但那黄花菜确乎是"忘忧"的。奶奶劳作之余，常坐在菜地边上歇息，望着那些黄花菜和飞舞的蝴蝶，脸上便显出些轻松的神色来。

如今在小区里再见这黄花菜，不免有些惊喜。城市里少见这般自然的作物，多是些刻意栽培的观赏花卉。黄花菜虽也美，却美得朴实，不事张扬。它的花只开一日，朝开暮谢，但花蕾甚多，此谢彼开，倒也连绵不绝。

我蹲下身，细看这花。一只白色的小蝶飞来，在花上停了片刻，又飞向另一朵。这情景，恍如昨日。奶奶已作古多年，自留地想必也早改了模样。唯有这黄花菜，年复一年，依旧按时开放，不管有没有人观赏，也不管长在乡野还是城市。

花丛中有一朵开得正好，我伸手想摘，忽又止住。让它长着罢，给蝴蝶看，也给偶尔路过的人一点意外的欣喜。黄花菜不因无人赏识而不芳，人又何须为了一些虚妄的念头而扰了它的生长。

站起身来，发觉腿已微麻。天色渐晚，黄花菜在暮色中显得愈发鲜亮。明日此时，今日这些盛开的花便会凋谢，但新的花蕾又将开放。生命便是如此，有消有长，循环不已。

归途中，我思量着明日带个小瓶来，采几朵花蕾回去，照奶奶的法子做了吃。虽不及奶奶做的好，总是一番念想。况且，这黄花菜的营养，于我这等久坐少动之人，也是有益的。

人生在世，能有些许事物勾起美好的回忆，已是幸事。黄花菜年年开，岁岁相似，看花的人却年年不同。奶奶看花时的神情，我至今记得分明；而我今日看花的心境，他年又有谁知？

蝴蝶又飞来，在黄昏的光线中，它的白翅染上了淡淡的金色。它寻了一朵黄花，停在上面，翅膀轻轻翕动。我静静地看了一会，转身离去。

黄花菜依然在那里开着，不因我的来去而有丝毫改变。这倒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