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哥回A城来了！一听到消息，我就请了一天假，开着车子，直奔A城的吉祥酒店而去……
30多年前，我和大山哥从同一个高中，考入同一所师大，又进了同一所中学——A城一中任教。因为“渊源”深厚，我们就成了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用老校长王志先生的话来讲，我俩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一对掰不开的烂姜瓣子”。
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了A城的大街小巷时，“A一”终于迎来了她繁花似锦的春天。市里要拨款建校了！消息不翼而飞，如飓风一般，袭遍了“A一”的角角落落，老师们的脸上全都绽开了大红的牡丹。“A一”要大发展了，前景一如A城的春天一般璀璨绚烂。
“A一”再建后，将拥有一栋五层高的教学楼，能容纳4000多名学生呢。老师们欢呼雀跃着，如同过年一般。人逢喜事精神爽！那个周末，闲来无事的大山和我，钻进了一家名叫“江南小镇”的酒店里喝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醉醺醺的我们走出了“江南小镇”，大街上响起了我们嘹亮的歌声。
——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无声无息的你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
如今再没人问起
……
我俩跌跌撞撞地在大街上溜达着，丝毫不理会路人诧异的眼神……
学校的建筑工地上，工人们彻夜不停加班加点地工作着，一辆卡车从大门口钻进了学校里。就在它拐弯的时候，一袋水泥从车上跌落下来，袋子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嘲弄地望着破口大骂的司机，仿佛嘲笑他的无能似的。
四分五裂，五马分尸般的水泥袋子静静地躺在地上，司机无可奈何地望着它，却也只有束手无策。他骂骂咧咧地爬进驾驶室，汽车喷出一团泛白的浓烟后，钻进了校园西侧的“仓库重地”。
大山戏谑地踢了一脚水泥，鞋子却不小心飞了出去，他借着酒劲，骂了一句。来自工地上的雪白灯光“舔”着那袋水泥，泛白的水泥中，现出了一团黄黄绿绿的色泽。
——奶奶的，劣质水泥！眼尖的我，借着酒劲儿，张口就骂了一句。
大山蹲下身子，用手捻了一把水泥，粉状的水泥里，掺杂着黄黄的沙砾状颗粒。
——打市长热线。
大山心领神会，立刻拨打了手机。电话通了……
——工地的承包商被带走了。听说是使用了不合格的建筑材料，被人举报了。周一那天清晨，我刚进校园，就听见老师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不胫而走的消息，不亚于唐山大地震。我和大山躲在一旁，开心地笑了起来。
——是你俩干的？年过花甲的王校长咄咄逼人，把我俩“请”进了办公室里，你俩知不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承包商是县委刘书记的小舅子。唉，你俩都一大把年纪了，也该长点脑子……
——县里派来了督察组，专门调查工地的事情，可那帮人一见面就问我，谁是举报人？他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可奈何。
——我已经决定辞职了，但问题是，新的校长来了后……他欲言又止，不无担忧地看着我们。
——是我举报的，不关福现老师的事。大山忽然深思熟虑般地说了一句。我正要分辩，他冲我使了个眼色，让我“闭嘴”。
——你怎么那么傻？自己一个人承担责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我是兄弟呢。我怒气冲冲地质问他。
——老校长德高望重，我不想把他牵连进去。你呢？前程似锦……
——你就不是前程似锦？我又生气地“将”了他一军。
——我早就想“下海”了。我舅舅在深圳混得风生水起……
——你。嗨！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狗吃王八——无处下嘴了。
翌日清晨，我把大山送到了火车站，眼巴巴地望着火车驶向远方的田野里。
我敲响了吉祥酒店1331房间的门。门开了，大山哥就站在我的面前。西装革履的他，身材依旧瘦削如初，虽年近花甲，却还精神矍铄，但鬓间早已染上了霜雪。
我俩紧紧地抱在一起，像个孩子似的，笑着跳着闹着，脸上却肆虐起了泪水。毕竟，我们已经有二十多年时间没有见面了。
——董事长，餐厅里已经布置好了，咱们下楼吧。一位秘书样的年轻人提醒了我们一句。
——王校长从中斡旋，你又离开了A城，这事情只好不了了之了。哦，对了，舅舅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吧？我谈起了当年的往事。
大山哥笑而不答。
——没听说过我们董事长有什么舅舅啊？那个年轻人一脸的困惑。
我的心里泛起了一股苦苦的味道，如中药汤一般浓郁，泪水潸然而下……
那天晚上，我和大山哥坐在“A一”后面的小清河畔，望着满天的星斗，肩并肩地靠在一起。夜色里，响起了我们嘹亮的歌声。
——
你刻在墙上的字依然清晰
从那时候起就没有人能擦去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睡在我寂寞的回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