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粽子摊又支起来了。青绿的箬叶裹着糯米,麻绳捆得结实,在晨光里堆成小山。摊主是个黑瘦老汉,蹲在马扎上抽着烟,烟灰积了老长一截。
"要什么馅的?"他见我驻足,在水泥地上摁灭烟头。
我摇摇头走开。这些粽子太规整,棱角分明得像流水线上的产品。记忆里的粽子该是歪歪扭扭的,带着指纹的温度和灶膛的火气。
手机响了,是妻子发来的消息:"超市粽子打折,要买几个吗?"我望着冰柜里真空包装的粽子,塑料膜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忽然想起老宅的灶台间,祖母总在端午前三天就开始忙活。她系着靛蓝围裙,袖口沾着糯米粉,粗短的手指翻飞间,箬叶就服服帖帖地裹成了锥形。
"小猢狲,别偷吃生米!"她总这样拍开我的手,却总会挑个小的先煮给我。刚出锅的粽子烫手,在左右手间倒来倒去,咬开一角,红豆沙就淌出来,甜中带着箬叶的涩香。
河边的龙舟赛正在搭建舞台,工人们调试着巨大的电子显示屏。我站在警戒线外,看他们给崭新的龙舟描金画彩。这让我想起儿时在乡下看的龙舟赛,那是几条修补过的渔船,刷层红漆就当龙舟用。划船的都是村里后生,光着膀子,晒得黝黑发亮。没有裁判,没有计时器,终点线就拴在岸边的柳树上。比完了,大家就在河滩上喝雄黄酒,分食各家带来的粽子。阿昌伯总要蘸着雄黄,在我们额头上画个歪歪扭扭的"王"字。
回到家,妻子正在拆快递。"非遗香囊,手工刺绣的。"她递给我一个,金线绣的"吉祥如意"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我捏了捏,里面的艾草香得刺鼻。这让我想起祖母做的香包——粗布里裹着晒干的艾草,用红线歪歪扭扭地打了个结。我总爱凑上去闻,被呛得直打喷嚏,她就笑骂:"呆头鹅!"
雨开始下了,打在空调外机上叮咚作响。电视里正在播放端午特别节目,主持人笑容甜美地说着"传统佳节"。
我翻开旧相册,找到那张泛黄的照片:祖母抱着我站在老宅石阶前。她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衫,我手里攥着半个露馅的粽子。照片背面是父亲晕开的字迹:"八七年端午,母与小儿摄于老宅"。
手机又响了,是儿子发来的信息:"爸,项目赶进度,端午不回来了。"窗外,雨越下越大,在玻璃上蜿蜒成河。
我忽然明白,我们怀念的从来不是粽子、龙舟或是香囊,而是那些与旧时光粘连在一起的气味、温度,和再也听不见的笑骂声。
就像这端午的雨,年复一年地下着,却再也不会打湿当年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