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5.31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张伯驹《平韵满江红·闰中秋》赏析
平韵满江红·闰中秋
人月双圆，十分满、重携上楼。今夕想、千家万里，灭烛欢游。攀桂曾思登阆苑，吹箫又似到扬州。便难盈、易缺缺还盈，何用求。
开绮席，添酒筹。歌白纻，啭珠喉。迓王孙归去，夕照卢沟。客舍疑霜宵不寐，胡天飞雪地先秋。寄征衣、闺梦北庭寒，愁更愁。
平韵满江红，是满江红词调的一种变体。
闰中秋，是本词的题目。本词创作于1976年，那年唐山发生里氏7.8级大地震，词人夫妇为了避灾离开北京，来到西安女儿家。那年农历闰八月，词人尚未回京。
“人月双圆，十分满、重携上楼。”此二句描写闰八月中秋节情景。家人团圆，月亮也圆，并且月亮十分皎洁，满满的，词人和妻子一起登楼上月。这为后面写望月思故乡做好了铺垫。
“今夕想、千家万里，灭烛欢游。”此二句是登楼赏月引发的联想。词人仰望明月，想象着在这样一个月明星稀的美好夜晚，有多少人家亲人远隔千里，不能团圞，又有多少少男少女彻夜狂欢，甜甜蜜蜜。“灭烛”是一个典故。唐·李白《寄远十一首》诗中有“何由一相见，灭烛解罗衣”句。“灭烛解罗衣”通常被理解为一种浪漫或亲密的情境描述。在古代，蜡烛是照明的主要工具。熄灭蜡烛往往意味着夜晚的深入，或者私密时刻的到来。在这里，它可能象征着进入了一个更加私密、亲密的氛围。
“攀桂曾思登阆苑，吹箫又似到扬州。”此二句词人借助大胆的想象，抒发对友人的思念之情。词人想象着朋友们此时此刻都如神仙一般居住在昆仑圃阆风苑，词人也想攀援上月宫的桂枝，登上昆仑之巅的圃阆风苑与好友相聚。这当然带着一点调侃的味道，同时也带着一种羡慕之情。你想啊，词人当时是在避灾，心中自然非常羡慕那些平平安安，无需避灾的好友。唐·杜甫《八月十五日夜》诗之一：“满目飞明镜，归心折大刀。转蓬行地远，攀桂仰天高。”便是表达对亲友思念的情感。“吹箫又似到扬州”则化用唐·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中“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杜牧此句体现了扬州风光的繁华独绝、浪漫美丽，借此寄托了对往日旧游之地的思念，表现了对友人的善意调侃和羡慕之情。词人亦然。
“便难盈、易缺缺还盈，何用求。”此二句是词人自我解劝，也是对朋友的解劝。即便月圆的时候很难遇到，月缺的时候很容易遇到，但月缺之后还会圆。朋友相聚不易，离别容易，但离别之后还有再聚的机会。不需苛求。这体现了词人豁达开朗的性格特点。
上片写中秋赏月念友。
“开绮席，添酒筹。歌白纻，啭珠喉。”下片笔锋一转，从好友相邀的角度写对好友的思念。朋友备上盛美的筵席，添加上酒筹，唱着白纻歌，声音婉转嘹亮。从侧面写词人对好友的思念。
“酒筹”，又名酒算、酒枚，古代中国筵席上饮酒一轮谓之一巡，用筹子记巡数，称之酒筹。后来，读书人为助酒兴，想出许多赌酒方法，如作诗、对联、猜谜等等。
“白纻”，是一支产于吴地的舞曲。至晚从晋代起，它就作为一支宫廷舞曲流传，因此有很多歌辞。这些歌辞的内容大体相同，主要是描摹《白纻》舞女的舞姿体态。汤惠休所创作的《白纻歌》，今存有三首。这三首诗歌都打破了单纯描写舞姿的陈规，而以男女相思为主题。
“迓王孙归去，夕照卢沟。”此二句化用唐·王维《山中送别》中“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写好友对词人的期盼。王维这两句诗的意思是春草到明年催生新绿，朋友啊你能不能回还？“夕照卢沟”，似指燕山八景中的“道陵夕照”和“卢沟晓月”。当然，我们不能机械地理解为这两处景点，这里应借指全国各处的山川美景。因为毕竟词人是名人大咖，其朋友更是满天下，并且还都是名流。
“客舍疑霜宵不寐，胡天飞雪地先秋。”此二句笔锋再转，正面描写词人对好友的思念。“疑霜”，化用唐·李白《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写词人思念故乡和友人，彻夜难眠。“胡天飞雪地先秋”，化用唐·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意象。将西按八月飞雪的壮丽景色描写得淋漓尽致，又情真意切地抒写了离愁和乡思之情。
“寄征衣、闺梦北庭寒，愁更愁。”此二句连续引用“寄征衣”“闺梦”“北庭寒”三个典故，抒发词人对故乡和好友的思念。“寄征衣”，元·姚燧散曲《凭阑人·寄征衣》“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意思是想要给你寄御寒的冬衣，又怕你不再回家；不给你寄御寒的冬衣，又怕你过冬挨冻受寒。在寄与不寄之间徘徊不定，真是感到千难又万难。这首散曲通过对闺妇在寒冬到来时给远方征人寄军衣的矛盾心理的刻画，表现了思妇的纠结的微妙心理，寄与不寄都渗透了深挚的感情。这也正反映了词人当时复杂的情感。“闺梦”，借唐·张若虚五言排律《代答闺梦还》所描写的春日闺中少妇梦期情人来归，表达对边塞之人的相思离愁的意象，表达词人对故乡和友人的思念之情。 “北庭”指北庭都护府，唐朝管辖西域地区的最高军政机构之一。这里借指西安。“北庭寒”，唐·杜甫《秦州杂诗二十首》中有“风连西极动，月过北庭寒”句。一个“寒”字，十分传神地描绘出了词人当时的困苦之状。“愁更愁”，直抒胸臆，表达了词人因思念故园和亲友的愁苦之情。
下片化用、引用大量典故，从正面和侧面反复渲染词人对好友的思念之情。
整首词抒写的是词人在避灾这种特殊环境下，对于故园和好友的思念之情，感情真挚，催人泪下。真所谓：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作者：龚新文，著名文化学者、书法家、书法教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