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新星计划1期# (散文)鸡公山记
作者:常涛
我向来对山不甚感兴趣,尤其是那些被游人踏遍了的山。然而鸡公山却是个例外。大约是因了那"鸡公"二字,颇有些俚俗的趣味,使人不免想看看这山究竟如何一副鸡相。
初登山时,天尚朦胧。山脚下已有三三两两的挑夫,扁担横在肩头,青筋暴露的手紧握着两端的绳索。他们蹲在石阶旁,嘴里嚼着些甚么,眼睛却盯着每一个路过的游人。
"先生要轿子么?"一个黑瘦的汉子拦住我,眼角堆出许多皱纹来。
我摇头。他便又蹲回去,继续咀嚼他那一口不知何物的早餐。
石阶蜿蜒向上,两旁树木渐密。传闻此山因形似雄鸡而得名,我仰头望去,却只见一片苍翠,哪里辨得出甚么鸡形。倒是山风过处,树叶沙沙作响,确有些像鸡群扑翅的声音。
半山腰处有一凉亭,内设茶座。我走得乏了,便进去歇脚。亭中已坐了一位老者,须发皆白,面前摆着一壶茶,正自斟自饮。
"先生也是来看'鸡冠'的?"老者见我坐下,忽然开口。
"鸡冠?"
"便是那主峰报晓峰,形似鸡冠,每日最先得见日出。"老者啜了一口茶,"不过今日雾气重,怕是无缘得见了。"
我向他请教此山典故。老者便道,此山古称"鸡翅山",后因山巅巨石形似鸡冠,遂改名鸡公山。又说山中有七十二峰,峰峰有名,什么"母鸡岭"、"小鸡坪",不一而足。
"抗战时,这里曾是兵家必争之地。"老者忽然压低声音,"山腰那处平台,当年架设过机枪,不知扫射了多少日本兵。血把石头都染红了,后来雨水冲刷了三年,才褪尽了血色。"
我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只见一片寻常平台,草木葱茏,哪有半分血腥气象。
辞别老者,继续上行。途中遇见一群学生,叽叽喳喳如雀鸟。他们谈论着山上的传说,什么仙女沐浴池、道士炼丹处,言语间颇多夸大之词。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声称要寻访山中的"鸡精",引得众人哄笑。
"你们笑甚么?"男生涨红了脸,"《山海经》里记载的异兽多了去了,这鸡公山形似雄鸡,保不齐真有过甚么灵物!"
山顶终是到了。雾气果然未散,四下里白茫茫一片,所谓"鸡冠"云云,全然不见踪影。倒是有几处石刻,字迹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难辨。我摩挲着那些凹凸的痕迹,试图辨认出几个完整的字来,却终是徒劳。
下山的路上,雾气渐散。阳光透过云层,在山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忽然听得一阵喧哗,原来是那群学生围着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大呼小叫,认定那便是"鸡精"的化身。我驻足观看,只见那石头确有些像一只蹲伏的禽鸟,但也仅止于"有些像"而已。
山脚处,那黑瘦挑夫仍在原地,见我下山,又迎上来:"先生可看见'鸡冠'了?"
我摇头。
"这山啊,"他忽然笑道,"十次上来九次看不见。看得见是缘分,看不见也是缘分。"
回望鸡公山,雾气已完全散去,山形清晰可辨。那最高处的报晓峰,果然如鸡冠般耸立。我想起老者所言的血色往事,又想起学生们追逐的荒诞传说,再思及挑夫那"缘分"之说,忽觉此山包容了太多互相矛盾的东西——历史与神话,真实与虚幻,庄严与俚俗,全都在这"鸡公"的形象下奇怪地统一了。
山依旧是山。它不在乎人们称它为鸡公还是鸡婆,不在乎被当作战场还是仙境,不在乎游人是乘轿还是徒步。它只是存在着,任凭人们将自己的想象和记忆投射在它身上。
归途上,我买了一包当地特产的"鸡公山云雾茶"。卖茶的妇人保证说,这茶叶吸收了山中的灵气,饮之可明目清心。我明知是商贩伎俩,却还是买了。
毕竟,人总是需要一些虚幻的东西,来点缀过于真实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