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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姥爷与他的快心算》/李多鱼
李多鱼
2025-06-06 01:50:11
《姥爷与他的快心算》
(现代诗)
  李多鱼

扁担压弯的弧线,是山峦的脊线。
从信阳到武汉,棉花与红薯干在肩头发酵成盐;
从武汉归赵集洪河边,盐粒在月光下结晶成银元。
他丈量过六百里大别山的云雾,鞋底磨穿七层麻绳,
唯有黄鹤楼上三昼夜的醉饮,
让长江的弯道在血脉里拧成解不开的结。

当酒碗盛满整个倾斜的银河,
火锅便在稻草黄泥塑成的三足锅腔上醒来。
羊肉、白菜、金黄的馓子沉浮,
酒香蒸腾起整个寒冬的清晨。
我摇晃着姥姥绣的虎头帽,挂着冰凌的鼻尖凑近时,
他的竹筷总夹着滚烫的星光递来——
一滴烧酒烫穿岁月,
一块羊肉化石沉入童年河床。

而瓜田在另一季铺展青卷,
赵集通往马集的路边,瓜田绿波翻涌。
他的秤杆挑起日头又坠下月钩,
瓜摊下,麦秸里曾传递带血的密语;
瓜藤间,锄头曾劈开追捕的罗网。
地下党人隐入暮色时,
他额际的沟壑又深了一寸。

当算珠在眼瞳里重新排列,
他称量过盐与银元的置换率,
计算过霜雪压垮茅棚的临界点,
却从未数清瓜田里暗夜奔走的脚步。
年历在陶罐里发酵,
他指节凸起如老枣树根,
终日在田垄与兔笼间校准生存的斜度。

而数字始终在血脉里游动,
在瓜田结出圆周率之前,
在账本长出荆棘之前,
他脑中的算盘珠已震落朝露。
当粮仓吐纳着丰饶的谜题,
当集市翻飞着纸币的候鸟,
他的指腹在虚空里划动时,
瓜田就结出圆周率,麦穗就低吟开方值。

八六年我家炕房,计算机的绿光幽暗,
我指尖在按键丛林跋涉。
他倚门框吐纳烟圈,
烟圈里浮出:三担棉籽的佣金,
两船薯干的损耗,半季旱情的补偿……
未待电流穿透硅片的迷宫,
他的快心算,
让答案如熟透的瓜稳稳坠入竹筐。

他总在油灯下摩挲空账簿,
纸页的雪原没有犁痕。
数字在脑沟奔涌成河,
却找不到入海的河道。
酒碗里沉浮的月亮碎成盐粒,
盐粒又结晶成未写出的数字——
那些被笔画囚禁的契约,
终成暮年眼底不化的霜。

二十年后,老瓦房长满青苔的算式,
年轻人携文凭归来:经济学解开市场的绳结,
农学让土地交出双倍的秘语;
精算师在云端驯服数据的烈马。
而他的烟杆余温尚存,
烟雾里游动着一场场批斗,
但每次都有张书记代书记——
曾经的地下党人,
证他清白,护他安全。

他额头沟壑是犁开的垄,
埋着盐粒、银元、地下党人灼热的眼神。
当后裔在硕士博士论文里解析万物,
他的算式仍以扁担为横梁,
以瓜藤为竖式,以酒碗为等号,
在黄土深处校准每颗麦粒的坐标。
老屋地基下,未写出的账簿正发芽——
每个数字都长成带星芒的根须,
托起我们悬在纸页上的全部天空。

我的姥爷,他叫简传钟。
一生,写不出自己的名字,
快心算,却洞穿了计算的永恒。
那三个方块的笔画,是他
唯一解不开的谜题,
锁在黄土深处,与星斗的根须一同呼吸,
成为我们所有算式,最初的默诵与回响。


作者简介:李多鱼,原名李金胜,曾用名李胜今,出版长篇小说一部,与北方文艺出版社签约数字版长篇小说两部(电子版合同期内在新华书店网、天翼、网易阅读等平台上架),同人长篇小说曾被《纽约时报》、《北京青年周末》等国内外媒体采访报道。小小说发表《青年报》、《大观》、《天池》、《微型小说选刊》等报刊杂志。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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