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城之夜，来得较晚。暮色中，依稀可见一袭黑色轻纱的女子，面削如玑，眉骨高耸，清瘦奇矍。她独自来到保合书院旁边，书院创始人杨公绍书的“衣冠冢”前，立定，合十……

然后，寂然转身，向保合书院袅袅而去！

这一幕，慢城有人见过，仿佛保合书院里的时光沙漏，倏现倏灭，如梦似幻，飘忽不定。

保合文化旅游有限公司导游小姐杨曼丽的小蜜蜂叫着：

第一个老物件“秧马”，它和水稻种植有关。“秧马”旁边是打渔用的渔船、渔网，长寿“鱼米之乡”的美名由此可见一斑。

游客一起围拢来，啧啧称奇：

……黄釉灯盏、锡灯盏、煤油灯……你看，那个白釉水壶上还刻着“万物生长靠太阳”的字样……

杨曼丽讲解到：“目前我们所在的 ‘保合书院’，就是保合村杨氏六世祖师杨公绍书设馆授徒的杨氏祖居——也是秀才湾传奇故事的发生地……

她停顿了一会，理理头发。她清瘦奇矍的脸上，眉骨高耸，额宇放光，好似一座金山，富广润泽。

游客们相互议论着，评价着，逐一参观“跬步堂”、“登科堂”、“考棚”等。

在中国封建社会时期，科举是相对公平的选才制度。科举层级分县府院三试：乡试、会试、殿试，分别对应秀才、举人、贡士、进士。可见，古时候一士成名，求取功名，也须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脱颖而出。仿古“考棚”，青砖白线，格外醒目。一个考棚就是一个座位，相对独立的封闭式空间，每一位考生端坐在里面，须连考三天，方能出棚。

“别以为能写出一首诗、一篇文章就可以登堂入室，古时学子考取功名，还需掌握更多的传统文化知识，才可被提拔重用。”

除《千字文》《三字经》《声律启蒙》，这些古代启蒙教育的基础课本倒背如流，熟读经史子集之外，还需要学习正确的传统礼仪，书法、围棋等人文艺术。正如“自信堂”对联所言：“志在春秋，行在忠义，此为鸿鹄志；虽有文字，亦有武备，法我圣贤行。”

杨曼丽的讲解流畅自然，一点不生涩，仿佛她就经历了科考，时不时还有一些体会之言，通俗易懂，如数家珍。

“话说明清时期，川渝地区人口骤减，保合村及附近村民多由湖北等地迁徙而来。当时的保合村里有陈、余、左、黄、杨五大姓。其中，杨姓为大家族，奉行耕读传家，家风士笃儒雅，当属书香门第。”

游客追着围拢，生怕漏掉一个字。有些学生模样的游客，还一直用笔记本记录着，有的甚至将录音笔或者手机伸到杨曼丽胸前，像是采访一样。

此刻，一定是杨曼丽给游客讲起了秀才湾的传说故事……

“杨氏六世孙杨绍书，学识渊博，通晓经、史、子、集，集百家学说于一身，还具有仁爱化育之德，在当地颇有文名和威望，受到乡人尊敬。他看着村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甚是辛苦。每天除了打打‘幺地人’或者‘川牌’，就没有什么娱乐。于是，六世祖杨绍书经过深思熟虑，说动父母，以杨氏祖居设馆授徒，开起了乡村私塾。他免费教学，让穷人家的孩子也能读书识字。初时，私塾共招收到八名学生，为免除家长的后顾之忧，六世祖杨绍书便雇佣了一名书童做勤务（实为伙夫，做饭、做清洁等）……杨绍书的私塾是开门办学，只要一有空，余姓伙夫便去听讲，由于他勤奋好学，才思敏捷，受到先生赏识。后来师生赴考，杨绍书还出资携伙夫一起同考秀才，十人俱中。喜报传来，乡人同庆，遂将湾子改名为‘秀才湾’。”

“不几日，村里又获得一个消息：同中秀才的六世祖杨绍书，因对朱熹注解的《四书》多作修改，触犯法律，将被下狱问罪。”

这可不得了，秀才湾同时有两个惊天消息，放在当下，一定瞬间成为网红打卡地。一是同考学子十人俱中秀才，二是私塾先生被除名，还有可能被下狱问罪之险。在过去，一人获罪，将殃及池鱼。同考十人，其余九人“秀才”之名是保住了，但至少不会被提拔，按现在的话说即是不得安排就业，不得重用。

说到此处，杨曼丽眉毛一挑，话锋一转，饶有兴趣地介绍起秀才湾的古建筑来。

秀才湾位于龙河镇保合村五组，古时候是一色木线白墙，古朴幽静，属于典型的川东民居建筑风格。杨氏祖居就位于秀才湾中心位置，就是今天我们所在的保合书院。杨氏祖居背靠插旗山，面对长寿寨，坐南向北，是入川始祖杨公万香之孙杨启仁建造。杨氏祖居有别于其它民居的地方在于，杨氏祖居建造宏达，气象雄伟，布局合理，堂径幽深而又气势连贯，仿佛一气呵成的古画。杨氏祖居建筑系三重堂高大木质结构。院落四周多植林木，林深竹茂，环境优美，空气新鲜。院前大石坝，长约两百米，宽约二十多米，平坦宽敞，是打谷晒草，婚丧宴席之地。上堂屋到下堂屋有天井、耳房、小石垻,下堂屋与朝门口之间有内石坝，两边配置小型花园，花开时节，整个院落繁花竟放，花香氤氲，院里妇孺，多于花下晒太阳、做女红等。上堂屋中有神主牌位，为九柱敞厅，两边分设一丈二尺的长板凳。

下堂屋装饰有虎皮四扇大门，平时关闭走两侧，逢节办事，才开大门。三间大敞厅，可宴宾二十桌。虎皮门上有“鼓浪天池”、下屋檐前有“名馨白露”二匾，朝门口上有“堪承帝袭”匾额，意为堪称辅助帝王的将相之府。杨氏祖居的格局，可见建造匠心，用心良苦，是激发后人奋发向上、博取功名、光宗耀祖的殿堂。如今的保合书院，建筑体例，设计风格，尚文尊儒的传统与之大致无二。

“哪后来杨氏六世祖下狱了吗？”有些年轻游客着急地追问。这，也许是游客更关心的故事呢……

百多年前，在一个风雨大作的雨天，在余姓伙夫的帮助下，杨绍书告别了爹娘，来不及与婆婆爷爷道别，毅然趁夜出逃，从此不知所踪。后来，家里人打听得他流亡到云南昆明一带，尚有后裔存世……家中哀其亡而未返，客死他乡，为其埋一衣冠冢，立碑以供后人凭吊。从此，杨家败落……

据民间传闻，余姓伙夫掩护杨绍书出逃的当夜，杨绍书将一份手书信纸，一分为二，两人各自藏好半张信纸之后，相互拜别。

杨绍书不顾大雨如注，仰天长叹：“想不到，你我赶考出发在插旗山，如今逃亡也在插旗山。当初送你我赶考，尚有乡亲；而今，护我逃亡，唯有你！兄弟。”

余姓伙夫拜跪于地：“先生大恩不言谢，学生定当守约！先生此去，须自己珍重！”

讲解到此，杨曼丽突然打住，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此时，太阳渐渐偏西，斜照在秀才湾的水塘和树林里，那些光在村落民舍，林木之间不断穿绕，游移不定。

站在观景台上，放眼望去，秀才湾一色木线白墙，是记忆的元素；李家湾也一片白墙青瓦，秀出素雅之风；石厂湾一体红砖木色，显示原乡风貌。还有“一家炒菜全湾香，下雨从不湿衣裳”的巷子湾…… 随着长寿慢城的打造，如今保合村蝶变，老百姓吃上了旅游饭。秀才湾也不例外，塑了牌坊，新增景点秀才湖、儿童游乐世界，漫游景观步道等。一夜春风雨，农家乐、民宿也春笋般冒了出来。

村里的大学生余诗晨，就是在此时抓住机遇，放弃大都市数十万年薪的高管职位，毅然回到家乡，在政府的帮助下，创建了君子山居民宿……

“一个农家乐，乡村民宿，一年的收入，能抵得上大企业高管的年薪？这个姑娘，真是憨了！”村人多有不解。

余诗晨的君子山居，一开始运营，便生意火爆不说，客人尽是大城市来的城里人。有时，生意太好，忙不过来也安排不下，余诗晨还介绍客人到其他农家乐就餐住宿。她还亲自引路，亲自讲解秀才湾的来历和传奇故事。

原来，这个君子山庄老板余诗晨，就是当年那个书童伙夫余秀才的后人。

慢城的开发，让余诗晨信心百倍，虽然她向村里老人打听过，结果都是杨氏已经断后，但是，她宁愿相信杨公绍书一定还有后人在。因此，她每天黄昏，或者夜深人静之时，她都会登上观景台（插旗山），守望着远方，明确地讲，是云南的方向……心中默念着百年之后的杨家后人，能早日出现。

君子山居位于秀才湾保合书院旁边，背靠罗盘山，视野开阔，纵目可观万亩橘林。建造君子山居之初，余诗晨给山居的建筑、景观，环境配置到客房设施，均采取了“新乡愁主义”，她非常喜欢。特别“新乡愁主义”那个“新”字，总能让她感动莫名，甚至喜极而泣。百年啊，乡愁本是旧的，那个“新”字，仿佛是引路老人，能引人回到百年前？她在阳台上转身，擦擦眼睛……

夕阳西下之际，余晖脉脉，君子山居与周围的传统村落融于一体，周边老屋相映成趣，错落有致的建筑群，干净秀美的村居环境……仿佛岁月没有走远，而是一切静好。

她平时除了打理一下民宿的生意，就是留心观察每一个来自远方的游客。她多么希望那个“杨家哥哥”能奇迹般出现在面前，与她一起耕云种月，遥指诗与远方啊。

对了，想到“耕云种月”，余诗晨会心一笑。今天有个书法家，就为保合书院写下了“耕云种月”横幅，让她一时间有了时光穿越之感。可那个书法家写完后，就搁笔而去，抬头连看也没有看一眼就站在他旁边的余诗晨，就隐入人群中。她本来还在想，杨先生教书，让人识字断文，不就是授予人们“耕云种月”的生活吗？让人们生活安宁、精神富足吗？这个书法家百年之后，能与杨先生之期相通相融，先生一定高兴吧。

“假如，他是杨家哥哥多好！”余诗晨浮想联翩……

“余老板，有两桌游客要住宿，您安排一下。”

余诗晨一看，是导游小姐杨曼丽。她赶紧下楼接住。当她与杨曼丽正面相照，令她顿时感觉想起了什么，又像失忆一般，那般空明而又格外遥远……

她在苦苦搜寻杨曼丽的眼神，在哪里见过？

“先安排客人吧。”她对服务员小左吩咐道。

小左是秀才湾五大家族之一左家的后人。小左非常能干，人挺机敏、精明，就是话有点多。哪个客人不喜欢吃什么，哪个老年游客走掉了队，哪个游客把猫当成狗儿……她都会向余诗晨汇报，并且还要唠叨半天。不过，话说回来，话多的人，也有讨人喜欢的一面。

比如，此时她向余诗晨说起那个杨曼丽，余诗晨就很专注地听。

“余总，你听说没有？那个导游杨曼丽，嘿多游客都喜欢她呢。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啊！”

“你知道什么？哟！机灵鬼。”

“嘿，这就是你不爱接触人的好处吧！那个杨曼丽是昆明人，独女，至今独身呢！”

“怎么，你想给她介绍对象不成。”

“不是不是。”小左连连摆手道：“我自己的事都还没有着落呢，那顾得上别人哦。你别看我平时话多，真要做那事，就不行了。”

“哈哈，原来你也胆小如鼠啊！”余诗晨紧接着，面带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她是昆明人？”

“吔，慢城哪哈不是来了一拨云南的游客吗？还在我们这里吃饭呢。其中有杨曼丽昆明大学的同学。说她报考九寨沟导游，都考起的，她硬是不去。他说她要到长寿慢城来，只选这一处来当导游。”

“为什么啊？九寨沟多有名啊，怎么不去？”

“她来慢城工作啊，是为了找人！！”小左大声说。

“啊？”余诗晨惊呆了。

此刻，余诗晨突然联想到杨公。今天，余诗晨欣赏完书法家的挥毫拨墨，正浮想联翩地走出书院，在正堂一回头，突然发现杨曼丽站在杨公画像前凝视，惊人地相似。她此时才想起，杨曼丽每次带团讲解，从书院出来，都要回望一会书院……

难道她……竟是……她不敢多想，赶紧翻出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取出一张纸片，飞快地跑到观景台上去，想清清头脑。

不料，有人先她登台，正在远望西边，合十默诵着什么。一袭黑色轻纱，清瘦奇矍。杨诗晨慢慢地靠近她……她心里五味杂陈。

“余姐姐，你那半张信纸，还在吗？”一袭黑纱语气缓慢，有些哽咽。

“您，您，您就是杨公的后人？”余诗晨语气飘忽不定。她想起爷爷临终前，交给她这半张纸，语重心长地嘱咐她要报恩，若杨公后人是男性，就得以身相许……想不到！

“还是将信纸合起来，看看吧——这百年之约！”余曼丽缓缓地转过身。

两个半张信纸终于合拢。原来，杨公与余姓伙夫相互感恩，遗书给子孙，永结秦晋之好……

两个女子仿佛隔着世纪之遥，慢慢地拥抱在一起。

一切都静止了。

“妹妹，我在这里开君子山居，就是为了等你啊。”

“姐姐，我坚持来慢城工作，也只为找到你啊！因为爷爷去世前，给我这半张信纸，叮嘱我一定要回到故乡，找到余家恩人的后人！”

“妹妹，你我都是女儿身，结婚是不成了，不如，将这百年婚约烧掉吧？”

杨曼丽说：“不！姐姐。我们两家人的后人团圆了，不如奉着百年之约，再次祭拜先祖恩德，再将这张信纸捐给书院吧。可好？”

“全凭妹妹做主！”

杨曼丽与余诗晨双双出现在杨公衣冠冢墓前，深深地拜下去……

此刻，保合书院四周，响起不绝于耳的吟诵：“农舍书声琅，远村禾苗香；隔窗圣贤语，入耳醍醐荡；跋涉会三关，暮登天子堂，归来正纶巾，共贺秀才郎。”

（特别感谢慢城导游胡筠鹭和龙河镇文服中心王亚明二位先生协助。）

    2022年5月14日凌晨5:39分拟定提纲

2022年5月19日早晨5:30-9:25完成于圆心阁

作家简介：张文龙，男，生于六十年代末。曾用笔名圆心、张迦、文殊、南山圆心等。巴渝文化网站长、总编辑；国际华语诗歌艺术节重庆秘书处秘书长；百度认证诗人；都市头条认证编辑。中国诗歌学会、中国散文学会、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长寿区作协副主席。在《诗刊》《诗歌报》《黄河诗报》《诗殿堂》《神州文学》《散文选刊》《人间》《企业文化》《青海湖》《重庆日报》《重庆商报》《西部开发报》《重庆科技报》《重庆杂文》《公民导刊》等报刊发表诗文1000余篇（首）。多篇作品获奖。

附录：

半滴福缘

－－喜读新作兼赠文龙兄

        袁其忠/文

浅海易起文龙秀，

深巷难锁父母忧。

半张信纸传世恩，

一场秋雨解千愁。

春殇慢城风花醉，

冬喜平湖荡轻舟。

       2025.6.3

作者系重庆市巴南区文艺评论家协会原主席。

 #2025新星计划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