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三姐出嫁
松涛院的晨练依旧雷打不动。申筱萌手中的白蜡木剑已能带起清晰的破风锐响，身姿也越发矫健灵动。魏明旭站在一旁，目光专注地纠正着她一个细微的发力姿势，指尖偶尔虚点在她腕肘之间，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是指点，又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珍视。
"手腕再下沉三分，力贯剑尖而非剑身。"魏明旭的声音清朗温和。
申筱萌依言调整，一剑刺出，木剑尖啸，精准点中前方悬挂的一枚小小铜钱，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好！"魏明旭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申筱萌收剑，气息微喘，额角沁着细汗，清冷的眉眼在晨光下竟透出几分蓬勃的生机。她对魏明旭微微颔首，算是谢过指点。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鹅黄色袄裙、身影纤细的身影，怯生生地出现在松涛院的月洞门外。是三姐韩漱玉。她绞着手中的帕子，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先是飞快地看了一眼院中练剑的申筱萌和魏明旭，随即目光便落在了刚从书房方向走来的韩松烟身上。
"四弟……"韩漱玉的声音细弱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
韩松烟刚与父亲议完北境布防事宜，眉宇间还带着军务的凝重，看到韩漱玉这副模样，剑眉微蹙："三姐何事如此惊慌？"
韩漱玉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母亲……母亲要将我许配给吏部张阁老做填房冲喜！那张阁老已年逾花甲……漱玉绝不从命！"
张阁老？那个据说已病入膏肓、性情乖戾的老头子？韩松烟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知道母亲近来因失势而心绪不佳，行事越发偏激，却没想到竟糊涂至此！竟要将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岂有此理！"韩松烟怒意上涌，"父亲可知此事？"
"父亲……父亲尚在书房……"韩漱玉泣不成声，"我不敢……不敢直接去求父亲……"
申筱萌已快步走了过来，蹲下身扶住韩漱玉颤抖的肩膀，声音沉稳："三姐姐莫怕。此事，断无可能。"
魏明旭也走了过来，站在申筱萌身侧，俊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深邃如潭。
就在这时，得到风声的大夫人王氏，在几个婆子的簇拥下，脸色铁青地赶了过来。她看到跪在地上的韩漱玉，以及围在旁边的韩松烟、申筱萌和魏明旭，尤其是看到魏明旭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忌惮，随即化为强硬的恼怒："玉儿！你这成何体统！还不快起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置喙！"
"母亲！"韩漱玉豁然抬头，泪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反抗的火焰，"那张阁老比父亲年纪还大！女儿……女儿心中早已……"她似乎想说出江临渊的名字，却又因羞怯和恐惧而卡住。
"早已什么？"大夫人厉声打断，声音尖利，"你一个闺阁女子，懂得什么？张阁老门第显赫，虽是填房，也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休要在此胡言乱语，丢人现眼！"
"福分？"申筱萌冷冷开口，扶着韩漱玉站起身，毫不畏惧地迎上大夫人恼怒的目光，"您口中的福分，就是让三姐姐去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冲喜，守一辈子活寡吗？韩家女儿，何时如此轻贱了？"
"放肆！"大夫人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这里哪有你这庶女说话的份！"
韩松烟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挡在申筱萌和韩漱玉身前。他目光如冰刃，直视着大夫人："母亲，张阁老之事，儿子已禀明父亲。父亲有言，韩家女儿，绝不与人做填房冲喜！此事，就此作罢！"
"你……"大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韩松烟，"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儿子敬您为母。"韩松烟声音沉冷，"但韩府门楣，韩家骨肉，不容轻辱！父亲还说了，三姐的婚事，由她自己心意而定，只要对方身家清白，品性端方，韩府绝不阻拦！"
"心意而定？"大夫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目光扫过韩漱玉，"她一个深闺女子，能有什么心意？难道……"她狐疑的目光在韩漱玉和申筱萌之间逡巡。
"大夫人明鉴。"魏明旭适时开口，声音清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姿态从容，对着大夫人微微一礼，又转向韩松烟："韩将军，魏某不才，近日恰闻一事。新科状元江临渊，翰林院修撰，出身江南清流世家，虽非显贵，但家世清白，人品端方，才学更是名动京华。更难得的是，其父母早逝，由族中忠厚长者抚养长大，品性坚韧，前途不可限量。"他顿了顿，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韩漱玉瞬间涨红的脸颊，继续道，"魏某听闻，江修撰对贵府三小姐，似乎……颇为倾慕，曾托人委婉探问。此等良配，不知韩将军与大夫人，意下如何？"
"江临渊？"韩松烟微微一怔，随即看向韩漱玉。只见妹妹羞得几乎将脸埋进申筱萌怀里，耳根通红，身体微微颤抖，却无半分抗拒之意。他心中顿时明了，原来三姐的心上人，竟是这位新科状元！
大夫人也愣住了。江临渊？这个名字她听过，新科状元，清贵翰林，虽无根基，但胜在年轻有为，前途光明。比起行将就木的张阁老，简直是云泥之别！
魏明旭看着大夫人闪烁的眼神，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掌控一切的弧度。他当然调查过江临渊，查得清清楚楚。此子心性坚韧，重情重义，有才干却无根基，正是最需要也最容易施恩拉拢的对象。让他娶了韩漱玉，便等于在未来的清流文官中，为他自己埋下一颗重要的棋子。同时，成全了韩漱玉，更是卖给了韩松烟一个天大的人情。一石三鸟，何乐不为？
"江修撰……"大夫人脸上的怒意和强硬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不甘的权衡。魏明旭的"保媒"和韩松烟冰冷的目光，如同两座大山压在她心头。她看了看梨花带雨却眼神倔强的女儿，又想到丈夫那句"由她自己心意而定"，最终，所有的挣扎都化为一声颓然的叹息。
"罢了……"大夫人挥了挥手，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既然是你父亲的意思……那江家……若真如你所言，便……便依了她吧。"她说完，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由婆子搀扶着，转身踉跄离去，背影透着一股败下阵来的萧索。
"三姐姐！"申筱萌惊喜地看向韩漱玉。
韩漱玉猛地抬起头，泪水汹涌而出，却是喜悦的泪水！她紧紧抓住申筱萌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点头。
韩松烟看着妹妹喜极而泣的模样，心中也涌起欣慰，他郑重地对魏明旭抱拳："魏公子，此番……又承你大情了！"他明白，若无魏明旭这恰到好处的"保媒"，母亲绝不会如此轻易松口。
魏明旭含笑回礼，目光却越过韩松烟，落在了申筱萌身上。申筱萌也正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带着一丝真切的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魏明旭心头微热，用只有两人能懂的眼神传递着信息：我说过，你想做的，我帮你。他微微一笑，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我们也会有这一天。
申筱萌看懂了他的口型，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别开脸，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抹绯色。袖中的金蚕蛊，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心绪的波动，轻轻蠕动了一下。
几日后，韩府张灯结彩，虽未大宴宾客，却也处处透着喜气。纳采、问名、纳吉……六礼的程序在魏明旭不着痕迹的推动和韩松烟的支持下，走得格外顺畅。江临渊亲自登门下聘，虽聘礼不算极尽奢华，却也样样精致用心，足显诚意。他一身簇新的青色锦袍，身姿挺拔如竹，面容清俊，举止温文尔雅，看向韩漱玉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珍视与喜悦。
大夫人王氏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这对璧人，脸上挤着僵硬的笑容，眼底深处却依旧残留着不甘。韩遇龙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对这个出身清流、才貌双全的女婿颇为满意。
申筱萌陪着盛装的韩漱玉。三姐穿着新制的嫁衣，虽还未到正婚之日，但眉眼间已褪去了往日的怯懦愁苦，流转着新嫁娘特有的娇羞与光彩。她紧紧握着申筱萌的手，低声道： "萤儿，谢谢你……还有，谢谢魏公子！"
"姐姐苦尽甘来，是好事。"申筱萌微笑着，真心为她高兴。看着三姐幸福的模样，她心底那根因复仇而时刻紧绷的弦，似乎也稍稍松弛了一瞬。
魏明旭作为"媒人"，也在一旁观礼。他并未过多言语，只是安静地站在人群边缘，目光时不时地落在申筱萌身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志在必得。
礼成。红绸映着未化的积雪，分外鲜艳。韩漱玉含羞带怯地被喜娘扶入内室，江临渊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满是温柔。
魏明旭走到申筱萌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看着满院的红彩，低声道："你看，寒冬虽冷，红梅亦能绽放。韩府的血色，总会被这喜气冲淡几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只有她能懂的冷冽，"汪氏倒了，三姐有了归宿，韩府暂时安稳。我们的棋盘……该收网了。"
申筱萌侧头看他，少年俊美的侧脸在红绸映照下，线条分明，眼神深邃如海，那里翻涌着与她同源的、对黑暗的洞察与征伐的野心。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握紧了袖中的手。红绸似火，映亮了她眼中同样燃烧的、永不熄灭的复仇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