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开花落,本是常事。但今年的花事却教我格外留心。大约是因了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卧床半月有余,待到能起身时,春光已老,夏意初萌。我扶着窗棂向外望,只见满眼新绿,竟不知那些花儿是何时开的,又是何时落的。人生在世,原也不过是几场花事的光景。
巷口那家老院子里有一株石榴,年年五月开花,红得像是要烧起来。我每日买菜经过,必要驻足看上一看。那家的老太太已八十有余,却仍坚持自己料理花木。前日见她颤巍巍地站在凳上修剪枝条,我慌忙上前搀扶,她却笑道:"不妨事,我与这石榴相伴五十载,它还未谢,我岂敢先老?"这话听来平实,细想却教人心头一热。
浅夏的雨也是极好的。不似春雨那般缠绵,也不似盛夏的雨那般暴烈。它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后空气里浮动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我有时立在檐下看雨,看雨滴如何在叶片上滚动,又如何坠入泥土不见踪影。这情景年年如此,我却年年看得新鲜。大约生活中的许多趣味,本就在于重复中的细微变化罢。
市集上已有卖莲蓬的了。那卖莲蓬的是个乡下妇人,面色黝黑,手指粗糙,却将那些莲蓬排得整整齐齐,还在旁边放了几枝新摘的荷叶。我买了两支莲蓬,她额外送我一枝荷叶,说是"鲜着呢,拿回家插瓶里能看好几天"。我道了谢,将荷叶凑近鼻端,果然闻得一阵清凉气息,顿时觉得这浅夏的燥热消减了大半。
黄昏时分,我常去河边散步。浅夏的河水尚不浑浊,岸边芦苇新长,嫩绿的叶子在晚风里沙沙作响。偶尔能看见一两只早熟的萤火虫,明明灭灭地飞着,像是谁不小心撒落了几星灯火。
对岸有孩童在嬉戏,笑声隔着水面传来,显得格外清脆。我坐在河堤的石凳上,看着夕阳将河水染成金色,复又褪去,心中竟无端想起少年时读过的一句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如今想来,这"近黄昏"三字,未必尽是哀愁。
夜里伏案,忽闻得一阵花香。推窗望去,月光下那丛白花愈发显得洁净。我想起日间在书上看得的句子:"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道理原是极浅显的,但世人总是明白得太迟。青春如花事,盛放时不觉其珍贵,待到花谢枝空,方知错过。

案头那枝荷叶已有些萎了,但清香犹在。我将其夹在书页中,合上书时忽然想到:明年的浅夏,我是否还会记得今夜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