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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春风照相馆
当代作家
2025-06-06 19:30:04
 #2025新星计划1期#散文: 春风照相馆
作者:常涛

     镇邮电局门囗台阶已换了五回瓷砖,对面那间照相馆却像扎了根,一晃四十多年了。蓝漆木门上的“春风照相”早已经褪成灰白色。照相馆主人老刘每天清早8点准时开门,总要先拿鸡毛掸子扫过玻璃橱窗。玻璃橱窗里头摆的样照还是八、九十年代的模样:穿喇叭裤的烫头青年,抱塑料花的结婚新人,戴红领巾的娃娃们排成三排。
    老刘的木箱子摆在柜台后头,四角包着铜皮。这是师傅传的物件,里头分三格:上层码着装底片的牛皮纸袋,每个都用蓝钢笔写着诸如“1983.5 赵家满月”“1991.9 李建军结婚”等字样;中间塞着修相片的狼毫笔;底层铁盒锁着本相册,钥匙挂在老刘裤腰上,走起路来叮当响。
    八二年开春那会儿,老刘花三百二十块盘下这间门脸。新刷的墙灰还没干透,王裁缝就领着全家来拍合影。五口人挤在条凳上,小儿子尿湿了红绒布,老刘连夜拿烙铁烘干,布面烙出个焦黄的月牙印。
    “显影液得兑到38度半,差半度就浑汤。”老刘搅着搪瓷缸里的药水,跟来串门的张木匠念叨。暗房墙上钉着师傅传的配方表,纸角卷成菊花瓣。八五年给镇中拍毕业照那回,显影液被学徒兑浓了,五十张合影洗得黑黢黢,老刘赔进去半个月收入。
    九三年腊月最红火,新人们挤破门槛。穿皮夹克的小伙非要在结婚照里戴蛤蟆镜,老刘从木箱子摸出副平光镜:“这个显精神。”新娘子的红绸头绳扫过相机皮腔,老刘想起自己结婚那会儿,桂芬辫梢也系着这样的红绳。
    铁皮青蛙是托人从上海捎回来的,头回用是给供销社孙主任家双胞胎拍百天照。俩娃娃哭得震天响,老刘拧紧发条往相机顶上一搁,青蛙哒哒跳着转圈,孩子们挂着泪珠咧了嘴。去年孙女满月照还是这么拍的,只是青蛙肚皮上的漆掉光了。
    前些年数码相机刚时兴,儿子从省城买回台索尼。老刘摆弄两下就摇头:“轻飘飘的,照不出魂儿。”机器在木箱子顶躺了半年,最后被拍证件照的大学生买走了。倒是常有老人拿着旧底片来,上周李老师摸着发黄的相纸说:“还是银盐的实在,搁得住年月。”
    今年开春,超市老板娘来拍工作照。她描着蓝眼影坐下,香水味冲得老刘直皱眉。“刘叔,背景布该换新的了。”她翘着红指甲戳着墙上的西湖景。老刘没搭腔,转身从木箱子底层抽出张旧照——穿碎花裙的姑娘扶着二八杠自行车,车筐里芹菜叶还沾着露水。老板娘“啊呀”一声,耳根子红到脖颈,这是她二十八年前相亲时的模样。
    三伏天晌午,老刘常坐在柜台后听收音机。单田芳的哑嗓子混着醋酸味,在空荡荡的店里打转。窗台上的仙人掌结出红果那天,镇中学要搬新校区的消息从半导体里钻出来,落在积灰的样照上。老刘拿鸡毛掸子扫了扫85届毕业照,里头穿蓝布衫的教导主任今年刚走了。
    秋分那天晒底片,木箱子返了潮。老刘把牛皮纸袋晾在麻绳上,像挂了一串褪色的风筝。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来找八八年孙子的满月照,老刘踩着木梯翻找顶格,灰落在老太太发髻上。“你咋记得住?”“"你儿媳妇当年非要裹虎头被,被头绣的老虎须还支棱着,孩子扎得直哭。"老刘抽出个泛绿的纸袋,底片上那床绸面被子反着光,被头的老虎须金线依然根根分明。
    前晌落雨,老刘在暗房冲卷子。红光里瞧见桂芬在显影盘里笑——她肺病走的那个雨天,老刘冒雨骑车去县里买相纸,回来时裤脚溅满泥点子。眼下冲的是镇小学毕业照,孩子们的笑脸在药水里浮出来,窗外的雨脚和当年一样急。
    昨个儿子来电话,说要接他去省城。老刘攥着话筒嗯啊半天,最后说:“上个月陈会计走了,他家的老照片还在我这存着。”挂了电话,他打开木箱子底层铁盒。最上头那张黑白照里,穿对襟衫的桂芬扶着自行车,车铃铛亮得晃眼。八八年她住院时非要拍照,说化疗掉头发不好看。照片洗出来那晚,老刘在暗房把那些插管子的印子都描没了。
    今早开门,门缝里塞着孙女从南京寄来的拍立得。她在宿舍阳台比剪刀手,背后挂着去年在这拍的合影。老刘戴老花镜瞅了半天,才发现她耳垂上多了个亮钉。
    日头偏西,老刘收拾着关店。擦完最后块镜头布,瞥见木箱子角上有块黑斑——那是九三年给刘老头修遗照溅的药水。当年他连夜把模糊的军功章描清楚,天擦亮时刘老太塞过来俩煮鸡蛋,说老头子临走前就念着这张相片。
    锁门时,老街尽头传来广场舞的曲子。老刘摸出铁皮青蛙拧了把发条,哒哒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暮色漫过玻璃橱窗,那些装在相框里的笑脸渐渐暗下去,只有“春风照相”的描红还泛着点暖。外头电动车呼啸而过,卷起几片梧桐叶粘在橱窗上,盖住了照片上某个少女的半边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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