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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豆香里的旧时光
用户f7TQlB7N
2025-06-07 18:05:10

 
菜市场又飘起蚕豆的气息。青碧的豆荚堆在角落,纸板上潦草写着“20元3斤”。我蹲下身,指甲刚掐进豆荚缝,就摸到硬邦邦的黄斑——这些蚕豆老得像块木疙瘩。小贩操着方言推销:“本地现摘的,清甜得很!”我笑笑没拆穿,毕竟记忆里的蚕豆,才不是这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老家的蚕豆总爱钻田埂缝。清明前后,红花草开得旺时,蚕豆苗已经蹿到小腿高。放学路上,我们几个孩子像小耗子似的钻进豆丛,毛茸茸的豆荚碰着胳膊,痒酥酥的。剥开嫩绿的豆荚,指甲盖大的豆子整整齐齐排着队,咬一口,清甜汁水混着青草香,连风里都是春天的味道。
 
母亲最会炒蚕豆,铁锅里菜籽油“滋啦”一响,蒜末爆出香气,蚕豆和咸菜“哗啦”倒进去,灶屋顿时香得人直咽口水。父亲老远闻着味儿,收工的脚步都快了三分,端起酒盅就念叨:“蚕豆不配烧酒,白瞎了这口鲜!”这话念叨了二十年。
 
去年在米其林餐厅,菜单上赫然写着“蚕豆泥佐伊比利亚火腿”。雪白瓷盘里,薄荷叶盖着团绿糊糊,银勺挖下去,奶油味浓得呛人,蚕豆原本的清气全没了。旁边的美食博主对着镜头猛夸“分子料理绝了”,我却盯着盘子发愣,突然想起老家铁锅铲刮出的焦香蚕豆碎,那才是活着的烟火气。
 
城里人吃蚕豆讲究“现剥现炒”,却不知道真正的鲜得靠等。小时候母亲总把豆子泡在井水里,说去了“豆腥气”才够味。我蹲在木盆边看她剥豆,井水顺着她粗糙的手指往下淌,每颗水珠里都晃着细碎的阳光。现在超市卖的冰鲜蚕豆,裹着防腐剂倒是永远鲜亮,可咬下去像嚼塑料膜,和标本室里的福尔马林一个味儿。
 
前阵子收到张家媳妇寄来的霉蚕豆,打开罐子那刻,酒曲混着咸鲜的气味扑面而来,像被老家狠狠撞了个满怀。乌黑的豆粒捏在手里,我愣是不敢往嘴里送——这味道太烫了,怕一口吞下去,连带着把这些年强撑的“城市人”面具都烫穿。
 
最熬人的是立夏。朋友圈全是九宫格美食照,摆盘精致的蚕豆撒着金箔、配着香草,滤镜下绿得刺眼。我也试过跟风拍照,调来调去,总拍不出记忆里那层毛茸茸的嫩绿。后来索性关了手机,盯着碗里煮得稀烂的蚕豆发呆——它们被剥得太干净了,连最后一层薄衣都不剩,像丢了魂的空壳。
 
上个月在巷口撞见个挑担卖豆的老人,竹筐里躺着些带泥的小蚕豆。我激动得差点摔了手机,结果老人摆摆手:“这是荷兰品种。”塑料袋里的豆子晃得哗啦响,倒像是在笑话我。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您知道哪儿有本地老品种吗?”老人眼神里满是怜悯:“早绝种啦,现在谁还种那产量低的老玩意儿……”
 
昨晚又梦见老屋后面的蚕豆地。露水打湿了裤腿,拨开叶片,惊飞了藏在里面的菜粉蝶。醒来摸到枕巾一片潮湿,手机天气预报显示老家在下雨。也不知道那些盖着水泥的宅基地,还有没有野蚕豆苗偷偷冒头?
 
冰箱里还躺着半包速冻蚕豆,包装上印着“锁住新鲜”。可有些鲜活,哪是冰柜冻得住的?就像母亲总在电话里嘟囔“现在的蚕豆没味儿”,其实她不知道,消失的哪里是豆子的味道,分明是蹲在灶台边偷吃的小馋猫,是用报纸卷漏斗帮她剥豆的父亲,是那个连油瓶都要舔干净的旧时光。
 
抓了把蚕豆扔进沸水,看它们在漩涡里打转。突然想起老屋后那片野蚕豆地,露水打湿的清晨,菜粉蝶总爱躲在叶片背面。那时候,我们几个孩子钻进豆丛,像寻宝似的扒拉豆荚,毛茸茸的触感蹭得胳膊发痒。如今水泥地缝里钻出的豆苗,叶脉里流淌着混凝土的纹路,再难结出带着绒毛的春天。
 
或许真正的乡愁不在于找回从前,而是让这些带着塑料味的速冻豆子,在某个恍惚的黄昏,替我们咽下那句说不出口的——“故乡,我过得挺好”。每次看到蚕豆,就忍不住想起母亲灶台前忙碌的身影,想起父亲举着酒盅念叨的样子。明明知道回不去了,可还是会蹲在菜市场的角落,一颗一颗地挑,盼着能挑到记忆里的那份清甜。哪怕知道这只是徒劳,却还是甘愿一次次地,被这小小的蚕豆,唤醒满肚子的思念。(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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