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
上世纪80年代,博尔赫斯在中国文学界曾是一个偶像级别的人物,被誉为“作家中的作家”。那时作家们聚在一起,谁要是不谈博氏,那他必定是个“土老帽”,是一个文学观念很落后的人。那时,我也曾看过一些介绍博氏的文章,对我感触最大的要数博氏的创作方法,他的小说创作灵感几乎全部来自书籍。这跟我们通常说的“生活是创作的泉源”大相径庭,迥然不同。
不过,我敢说他的创作方法大多中国作家都无法效仿。他的那些充满形而上哲思的作品,很多人也未必就看懂了。我承认,我始终未能走进他的“交叉分径的花园”。读他的作品未能达到像当年读巴尔扎克《高老头》那样让我废寝忘食。他的东西太玄奥,非吾愚钝之辈的“肠胃”能消化。
博氏的作品获奖无数,文学才华得到世界公认。然而,他的影响力近年在中国却日渐式微,可能一个重要原因是其作品在中国水土不服。打个未必恰当的比喻,就像我们认为顶尖的中国小说《红楼梦》,在西方的文论家中却很少被提及。不是东西不好,而是缺少中国传统文化浸润的西方读者和文学研究者,难以真正进入其艺术堂奥,领悟其艺术的真谛。很多读者冲着博氏的赫赫大名而拿起他的书,但能够终卷的人恐怕如凤毛麟角。
他近期再次成为中国媒体关注的对象,是因为智利作家的一个涉及博氏的“行为艺术”。智利作家拉巴卡尔的举动也确实过于粗俗了,以致引起阿根廷人的强烈愤慨。他把在博氏墓地便溺的照片用到了自己新书的封面上。从封面上可清晰地看到便溺的水线。尽管他解释那是从手中瓶子中倒出的水。拉巴卡尔此举不无炒作他新书之嫌。他称“本书的封面与其内容相关,通过它可以最大限度地理解他的作品。”
他拒绝为此作出道歉,并对博氏发出批评之声,认为博尔赫斯在做人方面远远不能与其文学才华相提并论:“作为作家,博尔赫斯是个巨人,可是作为公民我一点也不鸟他。他都是老头子了,眼睛几乎全瞎,还跑去见当时忙着整天杀人的独裁者皮诺切特。”应该承认,尽管拉巴卡尔的举动很不雅,但他对博氏的批评却一针见血。
纵观博氏一生,他前后自相矛盾的政治态度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也是他最为人诟病之处。他时而是英雄,时而又成了让人大跌眼镜的“狗熊”。在反对与法西斯有着渊源的庇隆政府时,博尔赫斯展示给世人的是充满人道主义精神的反极权斗士形象。以致他在庇隆执政时,被带有羞辱性地从图书管理员“提拔”为国营市场家禽及家兔稽查员。
当新的独裁者洛纳尔迪将军推翻庇隆后,博尔赫斯则亲自到总统府接受图书馆馆长的职位;当又一个独裁者魏迪拉推翻洛纳尔迪后,博氏则又欣然接受了魏迪拉颁发的文学奖。而正是这个魏迪拉将军对民主进步人士进行了系统的迫害和残杀,导致数万人丧生。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跑到智利,从杀害了成千上万智利人的大独裁者皮诺切特手中接受贝尔纳多·奥希金斯大十字勋章,却也因此而彻底失去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可能性。因此,博氏从来就不是一个清醒的反独裁主义者。
面对同样的独裁者,博氏采取的态度却判若两人,对此该作何解释?我能想到的原因是博氏也具有人性的某些弱点,比如目光短浅地过分看重一时一地的个人职位、利益、荣誉等等。如果说他是“有奶便是娘”的投机分子言重了,但说他起码是政治上的“糊涂虫”,则不算是贬抑他。
对博氏前后自相矛盾的政治态度,我们也不妨看成是他的一种“行为艺术”吧!只是他的“行为艺术”比起智利作家拉巴卡尔的“俗气”,更让我们鄙视。我们欣赏他的文学才华和天赋,却不必把他尊奉为一座神,以文学上的成功来掩饰他的“人生败笔”。
2011.2 ■
(原题《文学巨匠的“人生败笔”》,转载自《谁是“谋杀”文学的“元凶”》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