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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小说选读 黄庄遗梦(一)王炬
佟掌柜
2024-09-19 07:36:16
 #创作挑战赛五期#

  

#顶端秋日创作季#

          

1

和祥10岁那年,跟着母亲到一个叫黄庄的村子去。黄庄没有学校,和祥的母亲实际的任务是去那里建立一所学校。

和祥的母亲张雨虹那年32岁。在和祥的眼里,母亲是很美丽的,尤其是她笑的时候,总动用脸颊上两只酒窝,显得格外动人。她原是县中的语文教师,之所以到黄庄去,其中有许多说不清楚的原因,但最重要的一条是和祥父亲的缘故。和祥的父亲入狱前曾一度是县中的副校长。入狱的原因是他在一本笔记中写了一段文字,其中有这样的句子:“鱼很小,而且很多刺。”这段野炊吃鱼的文字使他成了一个“反革命分子”。母亲一路上告诫和祥和七岁的弟弟永祥,不要对任何人讲起他们的父亲,若实在有人问,就干脆说他已经死了而实际上他们的父亲已经在监狱自杀了,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这个消息罢了。20年后和祥常想父亲有些太脆弱,他若不死,他们全家的命运也许会两样。当然,他也明白,这样谴责逝者有些自私,一切皆是定数,包括他母亲来到黄庄这样的村子。

和祥永远记着那个黄昏的情景。他们推着父亲骑破的自行车一进入街头,便立刻遭了围观袒胸露背的黄庄人将热乎乎的眼风毫不掩饰地打在他们一家的脸上,黄庄人没怎么见过自行车,更没见过戴眼镜的人他们差不多将他们紧紧围住,和祥闻见他们热乎乎的气息里夹杂着的大蒜味,那些布满触角的笑脸如同黏乎乎的蛛网,和祥感到透不过气来。当弟弟永祥无奈而窘迫地从自行车前梁上爬下时,他走路那一瘸一拐的姿势引发了围观者哄然大笑。

几个勇壮的孩子带着一脸的汗泥大叫:

“拐子,拐子,小拐子儿

又喊:拐子楞哏楞,你娘打你疼不疼?

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开心的一幕了。

永祥一直因腿疾而受亲人的呵护,总在用幻想来补充已知的不幸,也最怕人说起他的腿疾。现在,他睁大了眼睛怒视那些叫嚷的孩子们,这更惹得众人大笑起来。

“瞪眼珠子干吗?眼睛里又没长牙

众人为他们自己的机智爆出欢乐。

当村民们的惊奇疲倦的时候,疑问就产生了。这个戴眼镜的女人为何到他们这个村子来是谁请她来的上级派来她的吃饭穿衣是不是要村里人负担好端端的黄庄,凭什么就多出来这样一家人

他们有人便去问贫协主席王铁匠,王铁匠说他也不稀罕什么女教师,但既然来了,就先住下,看哪一天不想让她呆了,打发她走就是了。

不过男人们有一点是认同的,那就是她如果不戴那讨厌的眼镜,比上次来村里说大鼓戏的那个女戏子长得还要白净和漂亮呢。

          2

黄庄因和祥一家的到来而建立了学校。

但动员学生上学却是件不容易的事,许多家长想的是送孩子上学总要有金钱的花费,买书、买笔是费用,女教师一家三口人也要吃粮食呀!拿前不久来唱大鼓戏的女戏子做比较,当时每家还敛了五斤粮哩。若女教师长久地住下去,每家要受多大的损失呢村民们都去请教王铁匠,王铁匠说他宁让儿子永远打铁,也不去上学。因为儿子若去上学,他打铁时就缺了帮手,加上上学的花用,一里一外不知要损失多少钱。村民们赞叹王铁匠想得周道。

然而村上的支书却竭力主张孩子们要去上学,学校也终于招了十几名学生。村民们又探听到那女教师并不要学生出钱养活,而是县上给她邻近30块钱的工资,便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

校舍暂时没有先是在村里的祠堂。后来下大雨,祠堂塌了,校舍也就没有了。村民们认为,是女教师带来的邪气,砸塌了村里已经几百年的祠堂。没了校舍,教育还在坚持。天气好时,时来时去的20几个学生坐在一棵大榆树下听课,大多数人没有文具,拿了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字。几个开通的家长,听了老师的劝告,去公社供销社买了石板写字。学生们为了擦净石板,往上面吐着唾沫,便有一股臭烘烘的气味在石板上传出来。

刚上课的日子,村民们觉得新鲜,围在树下看女教师上课。女教师教“日”字,他们轰堂大笑,问这个字什么意思?女教师说:“一日就是一天。”他们立刻狂笑,问女教师:“谁有哪么大本事,一日就是一天?”他们说自己日一会儿就困了,哪能一日一天呢?女教师终于恼了,让他们赶紧走开,他们饶有兴致地问她能不能给他们唱一段大鼓戏,他们愿意拿粮食,后来见女教师满脸的愠色,他们也觉得无趣,离去

村里人一下子学会了“日”字。这个字让男性村民特别开心。

“一日就是一天”。他们心领神会地交换眼色,故意当着女教师高声说这句话。

女教师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和祥觉得无论如何母亲的态度应该更柔和些,尤其是对贫协主席王铁匠的态度。那次,王铁匠来叫他偷偷跑来听课的儿子他从大树下拉出儿子掴了一嘴巴。他生气的理由是儿子没有做完应干的活而跑到大树下来躲懒。张雨虹老师非常生气地拦住王铁匠,问他有什么理由到她的课堂上来打人

王铁匠脸都气白了。

“这是你的地方”他喊道,“地是我的地,天是我的天,我要不想让你呆你一晌午都待不住。儿子是我的儿子,我愿打愿骂是我的事,你凭啥管

王铁匠牵着儿子怒冲冲地离去,并在大街上叫骂。村支书便出来调停终于张雨虹老师和王铁匠坐在丝瓜架下“谈心”了,但谈心的结果却是王铁匠固执地要求张老师平时应该摘掉她那可恶的镜子,因为全村人都看着它不顺眼。“谈心”变成了一场辩论,最后王铁匠又是怒冲冲地离去,他说这个张老师比地主婆还强硬。

王铁匠表示要跟戴眼镜的张老师势不两立,他已去公社打探到这家人的来历,便直呼她是“地主婆”。而他的儿子从此再也没到张老师的课堂“躲懒”远远看见张老师则流露出浓浓的敌意。在村人的理解中,张雨虹则是第一个敢和王铁匠搞对立的人,这个王铁匠当年可是拿过几支土枪打游击的角色呀

有了王铁匠的先例,黄庄人则愈明白女教师的无奈。他们认为让儿女们认几个字到底也没有害处,但必须是在农闲或无家务的情况下去学。于是便常有些父亲到大榆树下,先是定睛看那女教师的嫩脸,呆呆出一回神,然后突然放喉喊道:“三狗,三狗,出来跟我去送粪

那三狗其实是不情愿放着舒服而跑到烈日下去送粪的,便睁了无奈的眼乞求老师的保护,于是便有了女教师和精壮的村民争辩的热闹场面。村民十分喜欢和女教师吵架,他们在吵败女教师的过程中充满了激情。“天是俺们的天,地是俺们的地。你有啥资格指手画脚?”抑或:“你是啥来历,你自己不知道?”他们在王铁匠那儿已学会了和她吵架的秘诀,在极关键的时刻翻出她的底册,她便只有气得发抖了。

吵架获胜更是村民们的一种谈资,回忆和女教师吵架的细节也是一种快乐。而男人们的婆娘跟男人们附和的同时,生出对女教师的一种妒恨:男人们对她太注意啦

但张老师似乎并不把和村中的恶男吵架当作主业,课还是要上,另外就是两个儿子,而永祥的残腿又无时不让她充满忧虑。黄庄的学校似乎永远盖不起来。若天气不好,上课则转移到牲口棚里去,白天牲口们出工,牛棚里就响着和祥母亲那软软而动人的说话声。但若天气再坏,牛们也不出工,牲口棚里臭得要命,学校也就散学。

和祥的母亲教语文、算术,也教音乐。和祥记得母亲上第一节音乐课的情景,母亲挥着胳膊唱音阶:1——,2——,3——,4——学生们不肯跟着唱,而是爆发出和祥所熟悉的黄庄人所特有的笑声。当晚,黄庄大街上响起了稀奇古怪的吼声,和听出那是许多人在模仿女教师唱音阶,不过已完全不再是音阶,而是用黄庄人特有的智慧加以演变—切菜,来——烧火,米——下锅……里面充满了嘲弄。

有一天,张雨虹发现她的两个孩子因他们的县城口音受到嘲笑,说话完全在模仿黄庄人的口音,不仅口音,连一些词汇,孩子们也放弃了县城里的那些常用词,比如和祥从不敢在黄庄说“昨天”“明天”“妈妈”“父亲”“爸爸”“祖母”“很不错”这些词,村里人一听见有人说这样的词就大笑,说酸死了酸死了祥和终于懂得了说每一句话必须小心翼翼,因为稍有不慎就又被黄庄人认为你在辱骂他,比如:“黑夜你娘在家吗”“咱俩干吧”“某某常去你家吧”“我把你弄疼了。”“你娘在吗?”黄庄人的语言中充满了禁忌,黄庄人往往为一句话而大打出手,有一次和祥对一个学生说“我到你后头”被学生大骂一顿,那学生认为和祥在占他的便宜。

不久,大队党支部正式通知祥和的母亲,不要她教音乐课类对贫下中农毫无用处的东西。张老师跑到大队部去辩解,结果村人对她大为不解,认为她完全是出“洋相”。村领导对她有了不满,认为她瞧不起村领导,“端着地主阶级臭架子”他们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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