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艳 著
这么多年来,米娅对散步乐此不疲,晚饭之后,必定徜徉在小巷子里,若上班就徜徉在医院的林荫道上。都说散步是一种轻松、一种孤独,亦是一种沉重、一种境界,有时也会有相遇和浪漫。米娅心里有了高鼻子、蓝眼睛的史蒂夫,便渴望在散步中遇上他,与他手拉手地走在绿荫遮蔽的树下。 前面就是爱玛的家,那是一栋她十分熟悉的老式百年小楼,米黄色的墙已很难辨认出颜色了;但那个红瓦尖顶上的窗户却还格外醒目。旁边福建人开的日用品商店里的老板,都和米娅成为老熟人了。 爱玛家住的这栋房子是欧式老房子,里面住着好几户人家。房子的木板在晴朗干燥的天气里,四处都会发出细小的碎裂声,仿佛有人在地板上掠过。整栋房子的地基很低,一到雨天,走廊上布满水坑。底楼的木质长窗,一年四季被蔷薇花枝爬满,就在这个爬满蔷薇花枝的窗子里,时常传出美妙的钢琴声。 上七年级时,米娅和爱玛时常相约来听一个女孩弹奏钢琴。那是个比她们大很多的女孩,她的琴声宛如一股清凉的微风,在阳光中缓缓盘旋起伏,从容不迫地流淌到她们心里,让她们在烦闷无望的日子里,呼吸到另一种空气。有一天,她们踮起脚尖,看见弹琴人细长单薄的手,在琴键上飞舞,她的身体微微晃动着,好像琴声是从她身体内部与琴键中一起飞出来的;还有她房间里没有消退的冬天气息。 后来这女孩找了一个高鼻子、蓝眼睛的白人,两年后嫁到法国去了。花园里到处是枯萎的玫瑰树根,没有了琴声的木质长窗,在阳光下显得荒凉和沧桑。米娅羡慕那个弹琴女孩能远嫁法国,她也想如那个弹琴女孩一样远嫁,可是连个男朋友都没有着落。 爱玛申请到了妇女保健院产科病房见习医生的岗位,接生新生婴儿,就是她每天的工作。如果说米娅的癌症病房是与死亡打交道,那么爱玛的产科病房则是每天迎接新生。那天米娅走进爱玛那个有着红瓦尖顶的房间,听音乐是她们的共同爱好,她们尤其喜欢听肖邦的《C小调练习曲》,这是一首洋溢着热情和光辉的曲子,是肖邦1830年11月离开祖国后,听到华沙起义失败的消息后,怀着极大的悲愤创作的曲子。米娅喜欢肖邦的《C小调练习曲》,是因为肖邦对革命的热情、对祖国的热爱。米娅想,那么,我的祖国是美国还是中国? 许多时候,米娅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感到困惑。 都说见习医生很辛苦,米娅倒并不觉得,只要合理安排时间,照样可以过得轻松自在。现在她马上就是医学院四年级的学生了,她要申请住院医师的培训项目了,并且选择了自己的医学专业。这让母亲非常骄傲,见到熟人就说:“我女儿马上做医生了,你们有个头痛脑热的找我女儿就行。”后来,爱华公寓楼里的几个上海老头老太真找上门来看病了。那天米娅一直忙到黄昏,才匆匆赶去医院值夜班。(18)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