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祝你前程似锦
每年的酷暑来临之前,莘莘学子即将迎来人生中的一件大事——高考。在那样一个与青春有关日子里,高考彷佛成了一件最有仪式感的事件,以至于在人生的很多时候,我们再回首时,都能清晰地记得当年的点滴心情。明天又是一个高考日,我们特邀几位中青年作家、学者,请他们回忆自己的高考往事,也许在他们的笔下,你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青春回忆。
郑军
|考场里的那杯绿豆汤
郑军,科幻作家、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科幻小说《灾难群岛》《生命之网》《决战同温层》等多部作品。
1986年7月的7、8、9三天,我都骑着自行车奔向高考考场。是的,当时高考安排在七月份,天气比现在的高考更热。
没有警车开路,也没有封路,我们平平常常进入考场,那是附近中学的教学楼,感觉和在学校里考试差不多。唯一优待是每间教室摆一大罐现熬的绿豆汤,谁渴了,拿自己带的搪瓷杯去接。
那年全国只录取35万人,但我没什么压力。因为录取率低,考不上大学也没什么。一个月前学校搞摸底考试,我的成绩排到全年级倒数第六。教务主任把各班后几名集合起来训话,说,没剩几天了,你们这些人努努力能考上,不努力就早点找工作吧。
于是,我把自己划到肯定考不上的那一档,扭头便去街头广告栏看招工启事。考前一天,我在路灯下读恩格斯的书,名叫《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写得比教材带劲多了。为什么在路灯下?因为街头刚换装高压钠灯,比家里台灯要亮。
试卷和我预想的一样难,于是每天考完,我都坐到路灯下读恩格斯这本书,想象着去工厂做工需要注意什么。明天考啥?管那个干嘛。填志愿时,我在每栏都写上师范专业。要么当工人,要么当老师,其它不考虑。
分数下来,身为理科生,我的数理化三科都不及格,但是语文大大加分,结果拿下第一志愿,进入天津师范大学教育系。人生什么运气都能遇上,高考就是我一次纯而又纯的好运。
郭爽
|我的高考,也是父亲的高考
郭爽,1984年生于贵州。作品发表于《收获》《作家》《山花》《钟山》《西湖》等。出版《肯定的火》《月球》《我愿意学习发抖》《正午时踏进光焰》。
高考那两天半里,一共五次的考场往返,都是父亲陪着我。我分配到的考场不在本校,但离家并不远。我们父女俩就一起步行过去。前两天都算顺利。我们按照计划好的时间从家出发,到达考场所在的学校大门口时,时间还很充裕。父亲跟几位也许是相识的人打招呼。都是来送孩子的。孩子们将独自面对接下来三天的战役,而父母们似乎可短暂结盟。现在想想,真是奇特的氛围。
我的父亲高中毕业后下乡插队,然后入伍从军,在部队因表现出色而保送至长沙炮兵学院(今国防科技大学)就读,毕业后留校任教。他没有经历过高考。我没有问过他,但我明确地知道,父亲想往着高考,想往着考入大学,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也因此吧,在我高二、高三的那两年,父亲做了许多努力来保障我的学习。很多事情,我都开始不听他的。除了成绩之外,我都相当任性,让他生气、伤心。这种紧张关系,当高考日终于来临时,无声地消解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并肩而行了。这来来回回,是为了我,但父亲热情着。热情又安静。他不问什么,我说什么他就接着说几句。第三天上午下雨,这学校附近有条河,家长们议论担心河涨水影响英语听力,他也没应声。我想他确实了解我。虽然我没说,他也没问,但他知道,我感觉不错,至少,发挥是稳定的。考完最后一门,我们心很安稳地走回家。
我的父亲参与了我人生太多的场景,以至于我回忆起自己的人生,总是绕不开他。这不,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午后,我正午睡,父亲敲门后进我房间,说,分数出来了!我翻身看着父亲。父亲的眼睛睁得很大。考上了,我知道。他重复了几遍我的分数,然后不好意思般走出房间。他真的很高兴。
戴潍娜
|十九岁的哀悼
(写作这篇文章时作者18岁)
戴潍娜,诗人、学者。毕业于牛津大学。致力于智性与灵性相结合的写作与研究。出版诗集《灵魂体操》《以万物为情人》《我的降落伞坏了》《面盾》等,戏剧《侵犯》《水泥玫瑰》,文论《未完成的悲剧》,随笔集《学坏》,翻译有《天鹅绒监狱》等。
临近高考的日子里,家里变着花样忙各种好吃的给我补充营养。不记得是哪一天里,放晚自修回家一眼望见了水池中一条硕大无比的鱼,是堂哥钓来犒劳我的。一时间毫无理由却理直气壮地认为这是一条满肚子鱼籽儿的大鲤鱼。家里人拦不住,我一路抱着垂死的大鱼,跑到屋后的河边将其放生了。大鱼翻入水里,未作任何挣扎,随水流漂走了。望着它那月光下渐远的白肚皮,我立在岸边,一个人傻乎乎地咯咯笑了好久。
日子就这样过着,当时只觉得暖不感到甜,一转眼就高考了,只记得高考那几天,破车篓里总莫名地躺着几朵野花儿,要么浅粉,要么淡黄。
毕业那天,我们在黑板上写下所有同学的名字,满满的一黑板,歪歪斜斜。几个女生掩着脸在轻声抽泣;后排的几个大块头男生坐在桌上,愣愣地望着黑板……我捏着短粉笔,再也忍受不住这悲伤的情景,一头冲出了教室,叫了辆人力黄包车,捧着一车旧书,草草奔离……后来,后来便是天涯海角,遗忘了又记起。
我在陌生的城市,一个人蹲在风里,一片一片捡起记忆的残片,想去拼凑一个美丽的昨天,却只有一捧碎零零的他乡的月光和月光下被碎片一遍遍亲吻的冰凉的手指,它,温暖地流着鲜红的泪……
这个十九岁有太多流泪的理由却忘记了如何哭泣;这个十九岁会在黑暗中大哭一场却没有任何理由。
鲍磊
|未来的每一天,都应带着
备战高考的那股劲儿活着
鲍磊,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蒙古族,1982年生于内蒙古赤峰市。2004年开始写作,内蒙古大学文学硕士,鲁迅文学院第41届高研班学员。出版长篇小说《夜照亮了夜》《青春是远方流动的河》《幻海》, 短篇小说集《飞走的鼓楼》。
北京家对面有两所中学,房后还有一个。每天清晨七点,站在阳台,只要打开窗子,就能看见身穿红、绿、蓝三种不同颜色校服的少年、少女们等红灯、过马路。我曾问过个别学生,他们说,三种颜色代表不同年级。我在心里除了羡慕,还不禁感慨,原来,我离十八岁参加高考,已经过去整整二十五年了。
我是2000年7月7日参加高考的。80后的高考曾被称作恐怖的“黑色七月”,不像现在,考试已提前一个月。我所就读的赤峰铁路中学高三·三班是艺术班,同学们皆是音乐与绘画生,班主任、英语冯国君老师在高三伊始就给大家伙儿做动员。当年高考还是“3+2”模式,即文科生考语文、数学、外语、历史、政治,理科生考语数外、物理、化学,艺考生考除数学外的文科试卷。那年,我们班格外风光,大家几乎都考上了大学,成为“赤峰铁中”未来好几年的谈资。
时间倏忽过去。2006年,我正在内蒙古大学攻读文艺学硕士研究生,时任招生办公室主任的学生处刘实处长,让我重新设计内蒙古大学“高考录取通知书”。值得欣慰与纪念的是,这款通知书被母校使用了长达十年之久。
明天,即将开始高考了,似乎再说些“加油啊!”之类的祝福为时已晚。但我,还是想说,还是想祝福。人生只有一次十八岁,苦涩、单纯、美好的十八岁。寒窗苦读十逾年,只在此时此刻见分晓。是有多残酷,又是有多公平。
每个参加过高考的成年人,都是昔日的少年、少女。然而,现如今的你,还像备战高考时那么用心吗?还保有当初的那股子劲儿吗?
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亲爱的少年,愿你,一生年少。
王璐琪
|退场
王璐琪,儿童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代表作《列车开往乞力马扎罗》《十四岁很美》《给我一个太阳》《刀马人》等。
记得那是一个盛夏,南方的气温居高不下,空气湿漉漉的,气压极低,闷得人喘气困难。为防止考生的汗水把卷子洇湿,监考老师给每位考生发了拆开包装的纸巾。
第一场考试进行一半的时候,坐在我斜对角的一名学生佝偻着身体,时不时长吁一口气,仿佛有人掐住了他的气管。他穿着一件旧短袖衬衫,边角已褪色,干湿的布料贴着皮肤。待我做了一会儿题,再抬头时,两名监考老师已将他围住,低声劝他去医院。学生已无力坐直,他的上半身趴在桌面上,脸侧着,眼镜歪斜在鼻子下方。他的脸蜡黄,双目无神,可却执拗地说着,不行,不行。到最后,他干脆连话也不愿意说了,两只手紧紧扒着桌腿,不肯起来。
第三位监考老师进屋了,他一边说着要大家继续考试,一边把每个同学桌面的发的纸巾收走,垫在学生出汗最多的脖颈,后背以及他的语文试卷上。三名老师合力把他抬了起来,楼下已有救护车等待着。学生寡不敌众,终于放生大哭起来,他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话,我完了……
新的监考老师进了教室,督促大家赶紧答题,可每个人都已经被这一幕震得心有余悸。可顾不上去同情那名学生,我们的未来在面前的试卷上。
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每次想起这件事,我的心脏都会微微下坠,忍不住挂念那名中途退场的学生,只希望他能在未来有机会完成人生的每一场考试。
来源:中国作家网